危機來自哪裏？

    術魯作為一名常年征戰的統領，從小就對危險有一種野獸一般的直覺。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曾無數次救過他的命。

    甚至於他屢次憑藉着這種本能找出蛛絲馬跡，從而反敗爲勝。

    因為風起於青苹之末，萬事萬物皆有其先兆，術魯憑著本能往往就能洞悉這些先兆。

    但這一次，術魯卻沒有能感覺出任何蛛絲馬跡，任何的危機苗頭。

    冷汗一瞬間就打溼了術魯額頭。

    “術魯，你怎麼了？有病麼？”兀顔發現術魯的臉色突然變得格外難看。

    “沒，沒什麼，我得去向王爺請示一下。這邊的事你們多盯緊點，別讓明狗有機可乘！”術魯支吾道，一邊說一邊逃也似的飛快下山。

    心裏的危機感如一座大山傾斜般壓了下來，術魯只覺呼吸困難，再在這裏多呆一會，說不定會窒息。

    “沒事，你去吧，明狗翻不了天。”兀顔大笑，此時手下越挖越近，明狗明顯已經慌了，大批人開始撤離，是時候準備反攻了。

    而術魯偏偏在這個時候離開，豈不是把到手的大功拱手相讓，哈哈哈，咱們是什麼交情，推辭的話主太不夠意思了。

    “去吧，找個薩滿看看，我記得王爺身邊就有一個。”兀顔諄諄叮囑。

    話音未落，術魯象是被人猛地踢了一腳，連滾帶爬地下到了半山腰，消失在了一片灌木叢中。

    “該不會是吃錯了巴豆，拉褲子裡了吧？”

    軍中常備有巴豆治療戰馬，一般有什麼小病喂兩口巴豆拉一拉就好了。人若是誤吃，那非拉得虛脫不可。

    術魯此時的症狀就很象。

    術魯感覺自己距離山頭越遠，心中那股沉重感就開始慢慢減少，難道說在那裏的女真人全都有危險？

    開什麼天大的玩笑！就算現在明軍齊裝滿員，彈藥充足，真正跟女真肉搏起來也是必敗無疑的，怎麼可能會有如此離譜的預感？

    危機感越發地強烈，彷彿有人用刀尖抵在了咽喉，簡直從所未有。

    除非……

    術魯打了一個冷戰，腳底下愈發的快了。

    除非是這個危險超出了自己的認知範圍，乃是自己想都不敢想，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的。

    這可能嗎？

    這……

    這種想法連術魯自己都不敢相信，就算他現在喊破了嗓子告訴眾人，有危險，也沒人會相信他。

    打仗嘛，怎麼可能沒有危險呢！你這般膽小，不如回家吃奶好了。

    術魯內心是不相信的，只不過根據以往無數次的經驗，他寧可選擇最保險的做法先避一避而已。

    連滾帶滑好不容易來到山腳，回望山巒之上，明軍已經撤離，女真勇士正一躍而出，喊殺聲沖天而起，形勢一片大好！

    難道自己弄錯了？

    “術魯，你為何此時下山？”納哈朗對於術魯此次的表現很滿意，見術魯只帶了幾名親兵下山，便親自迎了上去。

    行到近處，他卻發現術魯面色發白，不由關切地問道：“怎麼，身子不舒服麼？”

    術魯嘴唇蠕動了兩下，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的預感，這事沒法說。

    術魯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道：

    “多謝王爺關心，屬下肚子裡翻江倒海一般，難受得緊，怕是不小心吃到了巴豆，唉喲呀喲……”

    這……

    算你倒黴！納哈朗一臉無語加嫌棄的走了。

    術魯噓了一口氣，找了一個草叢鑽了進去，還別說，緊張了一夜一天，這時候倒真感覺內急起來，術鮮解開褲頭蹲了下去，只不過兩隻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山上。

    太邪門了！

    此時女真部已經衝到了圖爾莽峰底，山峰頂上，明軍的大旗仍在獵獵飛舞，如同一頭張牙舞爪的兇獸。

    已經有數名勇士奮力攀上頂峰，扛著女真右衛的王旗，猛地拔下明軍的旗幟扔下了山腳，揮舞著女真自己的王旗，高高飄揚。

    勝負已定！

    什麼都沒有發生！

    王旗狂舞，漫山遍野都是女真兒郎的歡呼，直衝雲宵！

    我們勝利了！

    這勝利來之不易！

    無數人擁抱在一起，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付出多少傷……

    人們盡情地宣洩，大聲吶喊，聲聞數裡，想必能令明軍膽寒吧！

    下一步就是收拾這些明狗，一個都不能放過，血債，只能用血來償還！

    這纔是戰無不勝的女真人，滿萬不可敵的女真人！

    我們無敵，我們戰天鬥地，無所不……

    “轟隆隆……”

    便在情緒最濃烈的時候，一道沉悶至極的響聲從頂峰之中爆發了出來。

    所有人都感覺到整個山搖晃了一下。

    歡呼聲嘎然而止，所有人呆呆地看向響聲爆發的地方——圖爾莽頂峰。

    只見這座山峰搖晃了一下，然後便有大量密密麻麻的裂縫遍佈這座石質的頂峰。

    所有人都面色慘白地定在了原地，連大聲咳嗽都不敢發出，生恐一個咳嗽，整個山頂便會四分五裂一般。

    圖爾莽山頂峰孤立而突出在山包上，遠遠看去，如同一朵巨大的蘑菇，因而也有人稱之為蘑菇山。此時這朵蘑菇的中間被炸，正在不斷開裂，可想而知會好生多麼悲慘的後果！

    怕什麼來什麼，緊接著就是無數悶雷般的響聲在蘑菇的中段響起，無數煙塵沖天而起，整個蘑菇頂開始崩塌瓦解，大塊大塊的巨石飛射了出來！

    “我的個天爺啊！快跑！”

    “娘啊……”

    人群發出恐怖的哭號聲，瘋狂地向着山下狂躥！

    然而，晚了，在大自然的天威面前，人類是何其之渺小。

    圖爾莽這柱孤立而突出的頂峰，早就在方唐鏡算計之中，已經在蘑菇最細的中間節點上安裝上了炸藥，當大明的龍旗被拔出的時候，便是引信被點燃的時候，

    不需要太多的炸藥，只要炸燬關鍵的承重點，山頂本身的自重就能把山體自己壓垮。

    無數的巨石飛瀉而下，地動山搖，瞬間便淹沒了逃命的慘呼，巨石洪流無情地吞噬了逃命的人群，天威面前，人命有如草芥，渣都不剩。

    山腳下的人已經驚得傻了，怔在當場，幸好戰馬沒有傻叉，自發地轉身瘋狂地奔跑起來，至於馬背上有多少人被甩了下來，又有多少人被倒拖著狂奔而死，完全不知所謂。

    術魯終於明白自己的危機感為何如此強烈，為何自己半點看不出蛛絲馬跡來，這當然就是超出他想象的戰術，他從來沒有想過，人能夠移山填海。

    術魯一顆心冰涼無比，完了，繼左衛之後，右衛也完了！而且更加徹底，可戰之兵幾乎盡數死光。

    這時候術魯若是跑還是來得及躲過死亡命運的，但所有的戰士都完了，自己作為統領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術魯呆呆地看著巨石洪流越來越近，眼一閉，死了算球！

    他閉上眼的剎那，只感覺胸前一震，緊接著整個人便騰空飛了起來。

    耳邊是巨石碾壓的轟隆聲，讓人毛骨悚然，到了這時，他已經可以想象得到自己被碾壓在肉泥的情形。

    雖說心裏無數次地告誡自己死則死爾，何懼之有，可人對於死亡的恐懼乃是下意識的行為，術魯不由長聲慘呼起來，好在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倒也並不突出。

    不知過了多久，術魯悠悠醒來，十分不解，自己竟然沒死？而且還躺在一片枯枝上。

    “統領，統領……”耳邊不斷有人低喝。

    費力地睜開眼，發現竟是親兵。

    親兵眼見術魯醒來，不禁喜極而泣，“統領醒了，統領醒了！”

    “我怎麼沒死？”術魯明明記得自己被巨石碾壓來著的。

    一名親兵臉一紅，伏地小聲道：“奴才眼見事急，不及請示主子，用套馬索套住主子飛馬狂奔，讓主子受驚了！”

    術魯這纔想起自己當時正在蹲草叢，這個時候才發覺腰部以下涼颼颼的，屁股則是火辣辣的，不用說，定然是褲子被拖飛了。

    “無事，你救了我的命，不用請罪，不過，你的褲子借來穿穿先。”術魯有氣無力地道。

    過了一會，有許多人聞聲而來，術魯一一看去，是王爺，太好了，王爺無恙。

    短暫的死裏逃生慶幸之後，兩人便沉默了下來，這場斷崖式崩塌也波及到了山下，董山跟隨著納哈朗左右，恰好當時他並沒有騎馬，逃之不及已一命嗚呼。

    現在所有人集合起來，還有八百人。

    一萬五千人的精銳對付三千明軍，最後只剩下八百殘兵，說出去都無人敢相信。

    “術魯，你說，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報仇麼？”

    術魯痛苦地搖搖頭道：“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