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話並不是爲了脫罪，仰起的眼底含著悔恨，一切都記起來了，無疑於對許堯的又一次折磨。

    她抬手擦淚，道：“陛下，我明白你等我這麼久的良苦用心，可是，我已經嫁做人婦，與你生死兩隔，你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可能了。”

    冷風一吹，聞人忠臉上神情晦暗不明，地上托盤內放著的茶杯中盛滿了解酒茶，他酒量極差，每次都會因為一丁點酒下肚而頭暈到找不著北，於是阿九會經常在宮中備下解酒茶。

    他也同樣不知道，縱使隔著血海深仇，冷硬如同阿九，也會在聽到皇帝酒後吐露真言時，不知所措。

    “我是巫和一族的後人，家中總共十一口人，全部葬在聞人語手下，所以他必須死在我手上。”

    許堯眼中滿是清明，心底似有穿堂風呼嘯而過，捲起無數漣漪。

    “當初接近你時，知道皇帝你不近女色，鮮少入後宮，所以就沒抱著要引誘你的心思，只想留下來找機會直接殺了聞人語報仇，可我萬萬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在感受到濃烈地幸福時，阿九就會想起自己全家慘死，她跑入深山中十幾年不敢出世露面，常常在猛獸嘴底討活路。

    所以她纔會有意躲著皇帝，百般拒絕他，即便是儷妃都看出來阿九用心不純，聞人語更是直接猜中了她身份，但眼前的男子，從未懷疑過他。

    風響谷內一聲長嚎，身騎白馬的男子揮動著手中長劍，叫道：“阿九，快走——”

    楚從瑆驚得抬眼望去，只見風響谷的大門變換了模樣，裡面也沒栽種那麼多毒花毒草，而是一片碧綠的草坪，藍天白雲，日光隱在雲後，隨著風勢忽明忽暗。

    地上，衝出來的刺客一箭正中聞人語要害，他揮退欲要過來幫忙的侍衛，叫道：“保護陛下！”

    涌出的大批刺客把他們團團圍住，帶出宮的侍衛死了大半，橫屍遍地。

    為首的人勒馬走了出來，扯下臉上面罩，露出一個惡毒笑容來。

    “國師啊國師，心軟的人會遭報應的。”

    那男子臉上猙獰扭曲，面板多處被燒壞，還少了一隻眼睛。

    他嗓音沙啞，哈哈笑道：“當年巫和一族被你懷疑謀反，僅僅是懷疑，就能要我全族的性命，爲了給那狗皇帝鋪路，也真是難為你了。”

    沒想到這十幾年的出宮路線一朝敗露，聞人忠怒不可遏，憤怒戰勝了心中惶恐，提劍就衝着自己的心腹。

    畢竟出宮路線只有四人知道，國師，阿九，心腹和他。

    所以聞人忠想也沒想便懷疑上了心腹，阿九忙抱住他，道：“不可魯莽，當心中了敵人奸計。”

    平復了皇帝火氣後，國師幽幽看了阿九一眼，目光雖平靜，卻包含萬種複雜情緒，他仰起頭來，平靜說道：“巫和一族仗著善用蠱蟲，族長向朝廷發難敲詐，當初我做的是絕了些，可就算時間倒退十年，我也同樣會這麼做。”

    “不過是一人所為，何苦牽連我們全族上下幾百口人！”

    刺客首領氣得聲嘶力竭大吼道：“你們皇室，總會有千百種藉口來掩蓋罪行，別廢話，動手吧！”

    力量懸殊的情況下，一旦動起手來只有死路一條。

    聞人語勒馬慢慢後退，實際上，他剛纔所中的箭尖已經威脅到了心臟，每退一步，就會感受到致命的痛意，揪心著弟弟安危，他還不能倒下！

    “我當年放走一個小男孩跑入深山，不過是看著他與你年齡相仿，不忍心派人追殺罷了。”

    聞人語長嘆一口氣，道：“阿忠，你走了之後，一定不能心慈手軟，否則就會像今日一樣，後患無窮。”

    說罷，手指擱在唇邊，吹了個長哨聲。

    很快，四面八方都燃起煙火，像是在求援兵。

    一小隊人馬從隱藏的山坳中直衝出來，勢如破竹地殺開一條血路來，他們都是聞人語精挑細選出來的英勇善戰者，武力足以以一敵十。

    每每出行就會帶在身邊，以防不測，沒想到今日真的能用上，對面的人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片混亂中，聞人語扭頭皺眉道：“走！”

    聞人忠卻下意識地將阿九推了出去，叫道：“阿九，快走——”

    硬生生將生的機會留給了她，聞人忠扶住兄長胳膊，執拗道：“要走我們一塊走。”

    “胡鬧。”

    聞人語訓斥一句，聲音卻輕飄飄的，也沒機會再動怒了，他道：“我的妻兒不會受到任何牽連，他們早就有退路。”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聞人語是知道的，畢竟誰也不能保證親兄弟不會反目成仇，所以他提前留了一手，如今說出來，確是想叫聞人忠不要愧疚。

    他道：“援軍很快就到，整個北邑不能後繼無人，聞人忠，算我自私些，你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聽著他交代後事的口吻，聞人忠眼眶發熱，目光不敢在他心臟上的箭矢停離，只道：“不行，我纔不愛做什麼皇帝，回去之後，只想……”

    話沒說完，又是一箭穿風而來，心腹及時打偏射向聞人語的一箭。

    而一抬頭望向箭的來源，聞人忠體內的血液頃刻間凝固，嘴唇發麻。

    只見阿九不知何時脫下繁瑣的外袍，露出裡面帶著護腕的戰衣，臉上濺了幾滴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狠厲。

    “阿忠，是你先虧欠我的！我們家上下十口人命，今日你一併償還了吧！”

    殺人誅心也莫過於此了，聞人忠眼神從剛一開始的不可置信逐漸冷卻，然後陰森森笑道：“好啊，你我同歸於盡了最好！”

    這話滿是氣憤，而四周，援軍喊叫著逼近。

    聞人語目光復雜，終歸倒在援軍衝上前的那一刻，他跌下馬去，聞人忠眼神中所有光芒頓失，提劍衝向刺客們。

    因為人意念太強而展開的幻境至此，一片廝殺聲，與風響谷中每每傳出的聲音無比相似。

    容鬱眼神冷清，道：“這聞人語，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