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條之中，另有包庇縱容一條。”息華毫不猶豫地打破了他最後的希望，“另外，鄧林死人之事，我也需要一個交代。”

    “不是我！”一聽到這個，採樓連聲叫屈，“他們是自己貪心，鄧林之中靈氣充溢，也不知是誰教了他們邪法，想用凡人之軀來吸納靈力，他們一時不慎吸多了爆體而亡而已，與我有什麼相干？”

    “我可以作證。”菡夜適時挺身而出，“採樓他生來體弱，一直在鄧林之中潛心修行，從無害人之心，聖君您手下留情，就先放他回去吧！”

    “放他走可以，你跟我回神界。”

    “不可能！”採樓搶在菡夜前面開口道，“菡夜你別怕，我一定不會讓你跟他回去的，我會護著你……我會想辦法……對，你看，輪迴柱，輪迴柱！”

    就在採樓手指向輪迴柱的那一瞬間，輪迴柱倏地動了，他蓄積已久的能力於此時此刻徹底爆發，弱水捲起千層浪，想要把息華拖入水中，狂風呼嘯而過，撕扯著他的長髮，空間在那一瞬間徹底扭曲，息華突然間覺得，自己彷彿已經不是自己了。

    他的一半邊身子被卷著向另一邊轉，另一半邊卻又旋著回來，和他的那半邊相撞，他聽見自己骨骼被擠壓摩擦發出的“咯咯”聲，狂風像刀子一樣，割斷了他不少的頭髮，他的腿一半已經落入弱水之中，長長的衣襬沉重地將他往下拖。

    採樓藉着菡夜的攙扶艱難地站立起來，嘴角掛起得逞的笑容，道：“你看……我有辦法的。”

    息華的臉在靈力洶涌中忽明忽暗，他的身體被撕扯擠壓著即將崩碎，就連霜天刃的光芒也被淹沒在輪迴柱的靈力之中。

    上古神物，其威力自然不可小覷，誰都能猜到息華的結局。

    菡夜的笑容在那麼一瞬間有些艱澀，他愣愣地看著那隻存在於傳說之中的輪迴柱，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膽大包天，弒神眾，墮妖仙，遁六界，從此天地逍遙任他行……

    可是這隻桃花妖，現在要把天地翻覆給他看。

    他茫然地問採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在保護你。”採樓一臉理所當然，“兔子打不過獵狗，就去尋求老虎的幫助，這有什麼不對？”

    “可兔子逃過獵狗，也將死於老虎。”菡夜緊盯著戰況，見息華在這樣驚險的時刻依然不慌不忙、運籌帷幄，與他記憶中的息華並沒有什麼分別，又喃喃道，“再說了，他也不是獵狗，他是比老虎還要可怖的存在……真該讓你看看當年神魔之戰中的息華。”

    採樓自然不肯信：“你十幾萬年的靈力，他才幾萬年，能有什麼厲害的？再厲害能厲害過輪迴柱？”

    他的話音未落，前方戰況已經發生了變化，息華當風而立，一手舉起烈火，熾烈卻又冰冷的火焰將足下弱水燒去了一個大缺口，另一手幻出一面十幾丈高的土牆，堅實厚重，將風全部隔絕在了外面，同時霜天刃就像和他有感應一樣，不用他親自指揮，已經一道也不落地接連劈在了輪迴柱上。

    輪迴柱被他兇猛的攻勢逼得連連後退，身上被他劃得亂七八糟，雖然不至於傷及要害，但亦是一件羞於啓齒的事情，他被迫顯出身形來，確實是一個巨大粗陋的鰲足，沒有眼睛，沒有嘴巴，更沒有神情。

    但誰都能感覺到他的憤怒，不過略略喘息片刻，它便又重新衝將上來，只要一次，只要能讓他踩住息華一次，他便能將他踩成齏粉，再無翻身之力！

    它不得不織起厚重的幕牆，試圖將息華圍困其中，身軀以不容抗拒的威勢將他逼到死角，迫他束手就擒，息華也不敢硬拼，只一味躲閃，眼睛微垂，雙手背在身後，手指在袖中微微顫動。

    弱水滔滔，急欲將他吞沒，而輪迴柱懸於上前方，一步接一步向他踏來，他似乎已經退無可退。

    採樓已經笑逐顏開，好似精神也好了很多，全然忘了一身的病痛，可菡夜的眉頭卻鎖得越來越緊，他低語道：“輪迴柱起初是用來定四極的，他的使命是守護，而息華……”

    他可是個殺神啊！

    神界的眾神哪個不曉得他聖君的名號是怎麼來的！

    那是以一條條魔族的生命鋪就的荊棘之路，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神，殺到如今權傾神界的聖君，他殺得魔界元氣大傷，三萬年再不敢有任何進犯。

    “啪嚓！”

    “啪嚓！”

    “啪嚓！”

    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九天雷動，漫天雪亮的刀鋒布成一張密實的刀網，同時息華的眼睛猛然睜開，他的眼底是血紅的曼陀羅，迎風搖曳，婀娜多姿，輪迴柱正欲還手，見到那些曼陀羅時，突然怔了一下。

    方纔那一聲聲的巨響，正是驚雷劈中輪迴柱的聲音，第一下他只覺微微麻痺，還未等歇口氣，第二下緊接著落下，然後是第三下、第四下……永無斷絕，輪迴柱疼了一陣，慢慢地竟又麻痺了。

    背上傳來滾燙燒焦的氣息，好似已經皮開肉綻。

    忽地麻痺中又是一陣撕裂的疼痛，那是刀網扎入皮肉的聲音，任他的外皮堅硬如鎧甲，也扛不住他這一刀刀的劈砍。

    息華居然可以同時發動三種高階術法！

    就連菡夜都是一臉驚駭：“他比當年，竟又成長了許多……方今六界，怕是再難有他的對手。”

    “這……這怎麼可能？”採樓不可置信地抓緊了菡夜的手，“那曼陀羅是什麼？”

    他看到那些花時，竟然也微微地恍惚了一下，只不過他很快便清醒了。

    “那是你桃花幻夢的前身，相當於一個祖師和一個後生晚輩的區別。”菡夜悲哀地解釋道。

    “怪不得他能不入我的夢……他到底是什麼來頭，區區三萬年的靈力，居然能打得過上古神祇？”

    菡夜醒過神來，連聲道：“快，趁著他分身乏術，趕快走！”

    風浪頓止，鮮血飛濺，息華輕咳了一聲，踉蹌地在雲頭站定，口中咳出一股子濃稠的鮮血來，眼中曼陀羅印紋迅速褪去。

    他腳步微微一錯，無形中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而輪迴柱浮於半空不再攻擊，它渾身浴血，弱水中落滿了他淌下的鮮血。弱水輕輕地打著旋，將所有的鮮血全部吸收，它發出“嗚嗚”的聲音，好似在為輪迴柱哭泣。

    菡夜閉了閉眼，一見到息華的神情，他就知道，只此一樁，他再也護不住採樓。

    “我跟你回去。”他毅然決然地甩開了採樓的手，又說了一遍，“我跟你回去，你放過他。”

    息華冷然拒絕：“現在不行了。”

    雖然重傷，但他威勢仍在，身軀筆直，聲音堅定而不容置疑，菡夜的神色愈加灰敗。

    “不行！”採樓的聲音幾乎是和息華一同響起，他跌跌撞撞地上前，試圖重新將菡夜抓回來，“不行，你不能跟他回去！我沒事的，我反正、反正也要死了，只是很可惜沒拉著他一起死……”

    他湊近菡夜耳邊，壓低了聲音，語氣急促地道：“你快跑，我來拖住他！”

    “你什麼意思？”菡夜猛然回頭，“什麼叫你反正也要死了？”

    採樓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訥訥地不再說話。

    “你什麼事情瞞著我？”菡夜逼問道，“怪不得方纔採柔妹子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後語，我還以為她是過於擔心你了，卻原來、原來……”

    “你別管我了，你快走！”採樓被逼問得急了，索性一把將他推開，只厲聲道，“我叫你走！我生也好，死也好，和你有什麼關係！”

    菡夜清澈澄淨的眼眸裡驟然捲起驚濤駭浪，他忽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差點跌落進弱水，半晌，他才喃喃地道：“真是可惜，沒有在最好的年華遇見你……”

    他忽地仰頭，慘笑了一聲，對著還在催動術法的息華說道：“既如此，不如殺個痛快。”

    說著，他擺出自己的法器，卻是一個小小的鈴鐺，通身圓潤，金燦燦的映著日光，不過一個指節大小，躺在他的掌心卻沉甸甸的直往下墜。

    那是也在神界馳名已久的“文星鈴”。

    文星鈴下，從無生魂。

    鈴鈴鈴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那是催人踏上黃泉路的聲音，渺遠而悠揚，除了菡夜自己，在場的所有神與妖，動作全都遲滯了一瞬，眼中現出迷茫。

    文星鈴對上血色曼陀羅，那是控制力和抵禦力的搏殺，是純粹關於精神力量的對抗，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然而不到三秒，鈴聲就被突兀地打斷。

    是採樓急上前幾步，摁住了他搖動文星鈴的手，他的口中因為抵禦文星鈴的力量開始涌出鮮血，臉上呈現出死敗之色。

    “殺什麼殺？我拼了命的護你周全，便是讓你來送死的嗎？”他氣急敗壞地道，“採柔還在鄧林等著你，你果真要讓她失望嗎？”

    “採柔……也在等你。”菡夜的聲音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恍如落入弱水之中的鴻毛，片刻不停地往下沉，直至墜入那幽暗如永夜的弱水深處，“要麼，一起回去，要麼，乾脆一起死。我菡夜做事，上可對得起天，下可對得起地，中間，也要對得起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