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好不容易適應了山洞內的陽光，她才緩緩睜開眯著的眼睛，開始打量周邊的一切，她才意識到——原來她剛纔所看見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覺，不是她又中了誰的“桃花幻夢”，而是來源於面前的一副壁畫，石壁上畫滿了畫，每一幅都不盡相同，刻畫了不同的場景，只是上面的人物大同小異，擠擠挨挨地畫滿了整個山洞。

    “怕是這壁畫有古怪。”自被接回神界奉為神女開始，她所見識到的古怪事情已經太多太多了，早就對此見怪不怪，只是她不敢再細看下去，怕又陷入那樣真實而又荒唐的幻境之中。

    她低著頭，朝著陽光直射的那地方走過去。

    “為什麼不見共工大神？”她喃喃自語道。

    四面空曠得可怕，也安靜得可怕，別說是共工大神了，連只鳥雀蟲蟻都沒有。

    “難道傳說有誤，共工大神並不住在這裏？”石壁上通篇沒有提到共工的名字，或許這對師徒是另有他神也說不定。

    她的目光很快被正中央一塊石碑吸引，它正正立在陽光照得到的地方，是整個山洞唯一一個擺件，也是唯一一個不是畫而是字的物事。

    石碑上的字跡和外面山壁上的幾乎一模一樣，落筆遒勁有力，字字椎心泣血，刻了一首短短的詩。

    “生不見紅顏白髮，死不見白骨累累。

    回首聽佳人已遠，豈不聞浩氣長存？

    千載浮沉倏忽過，算如今皆已成空。

    一曲離歌聲聲催，換一場、終不悔。

    共工絕筆”

    漓若看得似懂非懂，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刻字者那時的心境到底有多悲涼，或者說是……荒蕪，他的心裏好像長滿了荒草，風一吹，就盡皆摧折，或者說，那裏生長著一片冰原，是最最寒冷堅硬的瀚海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冰層越來越厚，直至將他自己吞沒。

    她呆呆地撫摸著石碑上那些凹陷，忘記了眨眼，身體裡好像什麼地方缺了一塊，呼呼地往裏面灌著冷風。

    “共工大神……這裏真的是共工大神的居所……”半晌，她終於反應過來，朝著石碑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將她在神界被逼著學的禮節全都撿了起來，“不肖水神漓若，無意打擾始祖大神清修，我……我這就離開。”

    她幾乎是連奔帶跑地朝著來時的方向衝了過去，卻意外地一頭撞到了石壁上——整個山洞一個入口都沒有，她繞著山洞跑了兩圈，終於得出了這個結論——她只好將目標放在了頭頂。

    “那個……凝香淚它自己認主了，我拆也拆不出來，要不……您先借我玩兩天？”飛起前，她回首朝著石碑戀戀不捨地道，“冤有頭債有主，您記住了，我叫漓若，哪天直接來找我還就行，如果……您能想辦法分開它們的話。”

    誰知道，她剛剛騰雲飛到洞口，腦袋又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正好是剛纔進來的時候撞得那個地方，她捂著腦袋不可置信地看向上頭，太陽還在，陽光很暖，一切都是真實的，可是山洞好像被什麼東西隔絕了一樣，根本出不去？

    這時，冰蛇懶洋洋地從她身後鑽出來，扒在她的背上，長長的舌頭吐出來，在她的頭頂腫塊處“呲溜”舔了一下，漓若下意識地一縮脖子，拎起蛇頭將它提了起來，四目相對，她很不客氣地訓道：“你最近可是有些不安分啊？不聽話也就算了，擅自做主也就算了，現在還敢嘲笑我了，嗯？下次再敢這樣，信不信我煮了你？”

    冰蛇並不反抗，目光中充滿了挑*釁。

    “唔……我想想，煮蛇湯好像太浪費了，還可以烤蛇肉烤蛇蛋烤蛇心，聽說炸蛇皮也挺好吃的，你這麼大，大約也能各種都來一次。”

    冰蛇一擺頭，尖尖的蛇頭幾乎已經碰到了她的鼻子，它突兀地開口了：“我是靈獸，見過靈獸被吃的嗎？”

    “你你你……你會說話？”漓若驚得蹭地往回連退了三步，說話間差點咬到了舌頭。

    “誰告訴你我不會說話的？”陽光直射在它的眼底，使那裏凝結了兩個金黃奪目的小點，看起來十分可怖詭異，此刻冰蛇正森森地盯著她，“只是看有沒有必要而已。”

    “一千年……你竟然能一千年不說話？”

    冰蛇嗤了一聲，沒有理會她的日常跑題，只是把目光轉向她的袖口，幽幽地道：“把凝香淚給我，我帶你出去。”

    “你有辦法？”漓若醒過神來，頓時心生戒備，護好了袖口，“你要拿凝香淚做什麼？”

    冰蛇懶洋洋地落回地面，盤成一圈，將頭耷拉在頂上：“你想不想出去？”

    自然是想。

    漓若有些搖擺不定，她當然不想被一輩子困在這裏，她更想去問問息華為什麼把她推下來，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他與採樓的那場大戰怎麼樣了——那個桃花妖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花！

    “最好是被打成了豬頭，好好挫挫你的威風……”她低低地自言自語道，至於這個“你”是誰，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猶豫間，她已經掏出了凝香淚，想著左右是冰蛇帶她進來的，說不定真的有辦法帶她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凝香淚剛剛從她的袖口中冒了頭，冰蛇忽然就動了，它一改剛纔的懶散不屑，一擺尾巴嗖地彈起，直接彈射到了漓若手邊——等漓若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顆巴掌大的凝香淚已經被它吞下了腹！

    “你幹什麼！”漓若一看急了，眼疾手快抓住了它的七寸，將它倒掛下來拼命地甩，大喝道，“快吐出來，要不然我烤了你！”

    “哈！”冰蛇卻滿意地咂咂嘴，也不知道它那麼小的嘴巴，是怎麼吞下這麼大一顆凝香淚的，只見凝香淚一落入它嘴巴就消失不見了，反倒是它原本晶瑩剔透的身體，此刻居然詭異地出現了花紋！

    一條條細細彎彎的線，互相纏繞、勾連，不見頭尾，依稀勾畫出鱗片的形狀，漸現七彩異光。

    “見過靈蛇被拿住七寸的嗎？”它看起來一點也不怕她，“別把我跟那些凡類相比。”

    “靈蛇又怎麼樣，看我怎麼收拾你！”漓若天不怕地不怕慣了，明明知道它吃了那一大塊凝香淚碎片，還是衝了上去，打算與它決一死戰。

    她迅疾地召喚了附近的弱水，將它們全都凝結成冰，朝著冰蛇砸了過去，弱水連鵝毛都不浮，此刻凝成了冰正正地壓在了冰蛇的身上，好像有千噸之力一樣，壓得它抬不起頭。

    “就這點本事？果然還是不長進。”冰蛇毫不畏懼，兩隻眼睛中凝聚的那兩團光慢慢地升騰了起來，脫離了它的眼眶，凝成了一個璀璨奪目、無法直視的珠子，弱水冰一碰到珠子，居然發出了“咔啦”的一聲，然後就“譁”地一下重新變成了水。

    “這是我自己悟出來的術，叫凝碧珠，縱橫六界，也只有瀚海冰我摧毀不了。”它得意地笑了笑，“如今凝香淚已經被我吃了，吐是吐不出來了的，我功力大進，你又打不過我，何苦這樣折騰呢？”

    它“嗖”地一下竄到她面前，蛇頭一點一點的，那顆凝碧珠浮在他們之間，晃得漓若睜不開眼睛。

    “我們合作不好嗎？說起來，要不是你當初贈我那滴凝香淚幻出的水，我也不可能由此開悟，靈力進益飛快，我還得謝謝你——作為回報，我可以帶你出去。”它不緊不慢地說著，笑容陰冷。

    “什麼條件？”漓若立刻問道。

    “還真上道。”冰蛇由衷地讚道，“條件當然是——以後你得繼續去找凝香淚，作為我的食物，我也會……一直保護你……”

    “好！”識時務者爲俊傑，當下情況，當然是先能出去再說。

    “你還要去找聖君？”冰蛇的眼睛好像能看穿她最深的想法一樣，“他把你推了下來，要不是我救你，你現在已經死了，你還回去找他做什麼？”

    “說得有道理。”漓若連連點頭，“是你救了我，他卻想害我，我回去，當然是要找他問個清楚，然後想辦法……弄死他！”

    “嗤！”冰蛇哪裏會相信她的鬼話，它忽地變換了聲調，幽幽地嘆了一聲，彷彿一個長者語重心長地叮嚀一般，“小漓兒，我陪著你也有近千年了，我差不多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的想法，騙得了誰也騙不了我。”

    這一聲“小漓兒”成功地嚇出了漓若的一身雞皮疙瘩，她從未覺得養靈寵是這麼一件恐怖的事情。

    “總……總要問個清楚，他為什麼要推我下來，就算死也得死個明白……”她後退了幾步，後背已經貼在了身後石壁上，石壁陰冷溼滑無比，長滿了苔蘚野草，一根根像針一樣戳在她的後背。

    “呵呵呵……”冰蛇對於她的反應十分滿意，又放軟了語調，道，“你不必怕我，我們如今是朋友了，互幫互助的朋友……只要你幫我找凝香淚，我不會虧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