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若跟著冰蛇一路往前，漸漸地便走了淺灘的盡頭，她到此時此刻才發現，原來這裏是一個巨大的島嶼，四面環水，島上崇山峻嶺，全數被積雪覆蓋，真真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嚓……嚓……”那是她的雙足擦過積雪的聲音，她的腳被凍得通紅，長裙在身後拖出長長的痕跡。

    她的步履迷茫、猶豫，不知道該去向何方，但好奇心戰勝了她。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著她，指引著她必須進去，那是一種強烈的、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量，卻不是他們慣常所用的所謂“靈力”。

    冰蛇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它幾乎是輕車熟路地在層巒疊嶂之中找出了一條山谷小道，狹窄得幾乎只供冰蛇自己進去，兩面都是陡峭光滑的石壁，連碎雪都無法在上面停留，冰蛇一擺尾巴便遊了進去。

    漓若不慌不忙，她兩指相扣，交疊在胸口，瞬間光芒大盛，她的身影被吞沒在光芒之中，逐漸化水。

    恰在此時，漓若忽然感覺袖中有異動，原來是凝香淚，不知道感應到了什麼，正在焦躁地在她的衣袖裏打轉，它的光芒灼烈刺眼，幾乎要將漓若的衣袖燒出一個洞來。

    “我就說這裏一定有寶貝！”漓若見狀大喜道，“莫非這裏真的有凝香淚碎片？”

    她不假思索，加快了變幻的速度，很快化成一線水流，帶著凝香淚沿著石壁便滑了進去。

    “咚！”突然，漓若不知撞到了什麼，腦袋狠狠一疼，一下子靈力散開，重新變回了原形，她捂著腦袋直吸氣，卻不經意地抬眼，看到冰蛇盤在一旁石壁上，正在等著她。

    不知怎麼地，她總覺得冰蛇好像在笑，冷冷的，諷刺的笑，好像在笑她愚蠢，笑她……怎會輕信了它。

    山間小道已經稍微寬闊了一些，勉強夠她撐著兩側石壁站定，她沒有理會冰蛇的諷刺，只是俯身去看面前，原來小道已經到了盡頭，面前是另一座山的山壁了。

    這裏竟然是三山相依而長的地勢，中間只留了這麼一條小縫。

    冰蛇怎麼會帶她來這裏？莫非這裏別有洞天？

    她試探著去敲了敲面前的石壁，聲音清脆而帶有迴響，竟然是空的！可是再在那個寬不過一尺，高拔千尺的狹長石壁上四處摸了摸，她卻沒有看見任何的入口。

    冰蛇見她鼓搗了半天一無所獲，終於彷彿是看夠了熱鬧，身子一扭緩緩遊開，漓若這纔看見，它剛纔盤亙的地方，隱隱約約地好像有著什麼。

    可惜這裏光線太暗，再強烈的陽光也穿不透這樣深窄的峽谷——或者它根本不能被稱為峽谷，漓若只好拿手去摸。

    那是一排小字，像是用小刀鑿在石壁上的，字跡端正工整，她一個個地摸過去，費了半天功夫，才一一將它們辨認出來。

    “忽聞愛徒噩耗，痛難自抑，幸凝香淚崩碎，沾衣袖，遂帶回，見之如見妹妤。”

    妹妤？

    這是漓若第一次見到這個名字，神界累累長卷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名字，六界生靈的口中，也從沒議論過這麼個名字。

    她看不太懂內容，只能挑她認得的字掰開了揉碎了去理解。

    愛徒……那這個就是師父寫的了？可惜她也不知道這個師父是誰，她只知道凝香淚，這裏果然有凝香淚碎片！

    這句話的意思彷彿是說……凝香淚是他愛徒的遺物？

    據她所知，凝香淚歷來為天地水神所有，它的上任主人是漓君，再上任便是創世始祖共工，那麼這個妹妤究竟是誰？

    她斜倚在光滑陰冷的石壁上，從袖中掏出了凝香淚，說來也怪，方纔凝香淚在外面這麼鬧騰，可真的到了這裏，它卻反而安靜了下來，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輕輕地飄浮在空中，向那一排字緩緩地飄去。

    刻字的地方這個時候慢慢地起了變化，好像那裏其實並不是真正的石壁，而是水凝成的冰，一遇到凝香淚，就化開了，和她的凝香淚如久別重逢的故友，相逢恨別久，堅定不移地擁抱在了一起。

    漓若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她好像聽到了冥冥中一聲低低的啜泣，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壓抑而剋制，卻飽含痛苦。

    石壁上光芒大盛，倏忽間照亮了這個由三座大山交疊錯落而成的小道，漓若這才發現，原來兩面的石壁上，再高一些的地方刻滿了字，有的潦草，有的端正，有的每個字有巴掌大，有的卻又小如蚊蠅，可漓若可以確定，它們都出自同一個手筆。

    “餘歲漫長年復年，往昔空空，來日悠悠，不見天地加年，唯見吾心依舊。”

    “天生我輩實無咎，萬里河山予獨行。既破之即補之，既亂之即定之，仰不愧天、俯不祚地，然……”

    這些字跡像是用最最堅實鋒利的瀚海冰刻上去的，入石三分，不知道歷經了多少年的風霜磨洗，依然輪廓清晰，稜角分明，可惜大約寫字的那位大神寫這些的時候心緒煩亂，落筆凌亂潦草，“然”後面的那些字，她仔細辨認了半天，還是隻有一些交錯的線條。

    她只好換了一邊繼續看下去。

    “今有佳人來歸，見之歡欣忘憂，故名此地為歸墟。”

    “歸、歸墟？”看到這裏，漓若忍不住驚撥出聲，她的瞳孔驟然放大，身子一軟，幾乎靠不住石壁。

    歸墟是創世始祖之一共工的隱居地，所有水神膜拜嚮往之地，靈氣最是充溢，傳說那裏珍奇異獸、靈寶秘藥數不勝數，可是這麼多年，歸墟就好像被從神界地圖上抹去了一樣，再也沒有神能夠有緣得見歸墟的所在地，也再也沒有神知道……共工究竟是生是死。

    如果他還活著，大約快有一百萬歲了吧，和他同一輩的女媧、伏羲、祝融等皆已身歸混沌，想來他歸隱，也更多的是因為寂寞。

    一想到居然有機會可以看到她的祖師爺爺，又是神界創世始祖之一，漓若便忍不住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恨不得立刻便找到入口進去瞻仰膜拜一番！

    “說不定我說兩句好話，他就能隨便賞我兩個小玩意，創世之初的寶貝誒，指不定比凝香淚還要厲害，那我就不用這麼辛苦到處找碎片了！”漓若越想越高興，忙又去看石壁，想從共工他老人家的墨寶裡找出關於入口的蛛絲馬跡。

    “人世有盡，神界長存，大荒有極，鴻蒙無邊，然今失所愛，方覺……萬事皆空。”

    這幾個字是石壁上痕跡最深的，其用力之大，恨不得穿透整個山壁，彷彿將這些話刻在這兒，一切就能夠推倒重來。

    漓若的眼前突然開始迷濛，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分不清楚眼前和幻境——她分明看見一個白色長衫、清秀俊逸的男子盤腿坐在那兒，身前身後皆是萬里浮雲，他閉著眼睛，神情平靜。

    可是，卻有細細的水痕從他緊閉著的眼睛裏流出來，滑過他線條柔和秀美的臉龐，落入身下的雲層中。

    他在發抖，拳頭捏得死緊，只是藏在袖中不肯暴露端倪，只有牙齒因為咬得太緊，那一聲刺耳的摩擦聲，終於驚醒了他對面的小神。

    “師父，你怎麼哭了？”小神驟然睜開眼睛，聲音稚嫩清亮，在那一瞬間慌亂得更拔高了音調，她一下子撲了過去，用袖子笨拙地擦著師父的眼淚，“師父，你不是說過我們水神是不能哭的嗎，會被雷劈的！”

    話音未落，他們的身後已經聚集了大片的烏雲，悶雷聲聲，不一會兒，“啪”的一大滴雨水狠狠地砸在小神的鼻樑上，嚇得她一哆嗦，更往她師父懷裏鑽。

    “師父……沒哭。”他忙眨了眨眼睛，生生地將眼淚逼了回去，“妤兒乖，妤兒……比師父要堅強。”

    他幻出自己的武器，那是一柄用瀚海冰凝成的短匕，只輕輕地朝天際一劃，那片厚重得好像要壓下來的烏雲便被劃散了，雨在那一瞬間又快速地停止，一切來去匆匆，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小神懂事地抱著師父的臂膀，喃喃道：“師父不怕，湘姐姐只是暫時離開我們，我相信她很快會再回來的。她可是月亮銀輝凝成的月神，只要等下一個月圓，她就會再回來的。”

    “沒大沒小，你得叫師母。”師父不贊同地搖頭。

    “我不管。”小神撒嬌地將臉在師父的臂膀上磨蹭著，“妤兒陪師父等，等到湘姐姐回來為止。”

    “傻孩子……”師父低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

    ……

    奇怪的是，漓若看得見那個師父的所有表情，連那一瞬間的辛酸和嘆息也都落在眼裏，卻看不清楚那個小神的一絲一毫，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能從聲音大致判斷，應該是個神女。

    她忽然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這才發現，她的面前早已不是那片刻滿了字的石壁，而是一處空曠的有些過分的山洞，頂上開了一個洞，有溫柔的陽光灑進來，讓她一時間有些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