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內子是害喜
一炷香後,他們已經回到了原來偷聽的那個客棧,這回息華沒有設界,大大方方地扮做人族,與漓若在一張八仙小桌邊上坐下。
“你有錢嗎?”漓若壓低了嗓子問道,上次在茶館鬧過事,她已經有經驗了,“人族吃東西要付錢的!”
息華拿筷子的手一頓,從懷裏拿出幾張銀票來,遞到漓若面前,漓若不疑有他,見狀立時來了興致,學著人類的模樣,招呼道:“小二,上酒來!”
“我記得我剛剛纔說過,不許你喝酒。”息華伸筷子,夾了一筷子面前的菜,嫌惡地張嘴嚥下。
“就喝一口,好不好?”漓若伸出一根手指湊到眼前,半撒嬌半哀求地說道。
小二的動作很快,一句話的功夫已經遞上了一壺酒,趁著息華不注意,漓若趕忙抱起酒壺,對著壺嘴小口地灌了一口,只覺得辛辣中透著甘甜,是一種陌生而又帶著致命吸引力的味道,回味綿長,意猶未盡,她不由得又灌了一口。
“我不曾誆騙你,你喝酒,真的會死。”息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你莫要以為我好騙,我告訴你,我早就不是十年前剛上神界時的我了。”轉瞬間一壺已經見了底,漓若忙又叫小二上酒。
息華解釋道:“你是雲彩中化生,通體為水,酒液與水靈是異體不相合,長此以往,你必定會靈力外洩,乃至衰竭而死。”
“那伊祝呢?”漓若尚不在意。
“總有那麼幾個不怕死的。”息華冷聲道,“上次我們見他時,我便知他壽數將盡,不信的話,我們可以再去一趟伊水,看看現下水神是哪一位。也無礙,如他這般混吃等死者,活一天,和活一萬年,又有什麼區別呢?”
“呃……啊?你說什麼?”聽到這話,漓若登時嚇壞了,她忙伸手去摳喉嚨,想要把酒液給摳出來。
他們這一桌的動靜不小,已經頻頻惹人注意,不一會兒,便有一個錦衣男子過來搭訕:“二位,我可以坐這裏嗎?”
漓若摳喉嚨的動作一頓,忙收手藏好,端端正正地坐好,尷尬地笑道:“當然可以。”
“二位不是本地人吧?”錦衣男子生得麵若桃花,膚賽霜雪,一派風流氣度,只見他將手中摺扇嘩啦一下抖開,不緊不慢地搖了起來,“我是這裏的常客,瞧著二位眼生得緊。”
“是。”漓若笑著點了點頭,“你有什麼事嗎?”
男子看了看宛如冷麪煞神的息華,笑道:“倒也沒有什麼事情,只是遠來是客,我瞧著二位氣度不凡,有心想交個朋友,不知二位可否賞臉?”
這一番話說得文縐縐的,漓若沒怎麼聽懂,又怕被人看輕了,只好又點了點頭道:“好。”
男子大喜:“那今日我做東,請二位去二樓雅座坐坐如何?”
息華在桌子底下悄無聲息地按住了漓若的手,代而答道:“不勝榮幸。”
“這位是……”男子遲疑道。
“我家夫君。”漓若樂呵呵的,搶在息華前面答道。
“……”
等到了二樓雅座,男子又重新叫了一大桌子菜,笑著招呼道:“這裏的響油鱔絲做得最是地道,二位如果不嫌棄,可以嚐嚐。”
誰知道那響油鱔絲上了桌,漓若只覺得一股腥氣撲面而來,味道極是令人作嘔,她頓時胃裏翻江倒海起來,轉身掩面便要把剛纔喝進去的酒吐出來。
“姑娘……啊不是,這位夫人可是身體抱恙?”男子見狀,關切地問道。
“內子身懷六甲,大約是害喜。”息華面不改色地應道。
這回換漓若愣住了,她吃驚地在桌子底下掐了息華一把。
這大概就是——調*戲不成,被反調*戲?
偏偏他還一本正經,完全是敷衍遮掩之詞,教她毫無說理之處。
“怪不得……”男子聽了喃喃道,“我瞧這位夫人剛纔便有催吐之舉,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這裏的大夫我都熟。”
“不必了。”息華反手摁住她作亂的手,臉上表情分毫未改,“不過是身體總是較旁人弱些,總教人操心些,倒也沒有大礙。”
漓若眼尖地看見,男子的眼睛裏有片刻流露出一種異樣的情緒,讓他那完美無瑕好似面具的笑容有了裂隙,很像是悲傷,又像是悲憤。
他將手中摺扇一收,借勢遮過了自己的失態,復而笑道:“說來慚愧,區區不才在下我也略通醫術,若是二位不嫌棄,我也可以略盡綿薄之力。”
說著他便要來抓漓若的手。
漓若瞧他生得好看,偶爾的失態也是恰到好處的悽美,一時看失了神,眼看著就要讓他得手。
息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一扯一翻,就拉回了自己的懷裏,笑意微斂,道:“閣下逾越了。”
漓若趁勢往他懷裏一靠,卻見他面色不改,身形不動,好似只是被一棵樹、一朵花拂過身子一般尋常,心中暗暗嘆了一聲。
果真是塊冷石頭。
男子的笑容卻已經繃不住了,他嘆道:“我以誠相待,二位卻心有防備,屢屢欺瞞,若無意結交,在下就不浪費時間了,今日這頓算是我請,二位用過之後便自行離去吧!”
“怎麼了呢?”漓若驚得坐直身子,還沒從狀態裡出來。
男子憤憤道:“我瞧這位夫人面色紅潤,肌膚勝雪,神采奕奕,哪裏有半分生病的樣子?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恐怕你根本沒有懷孕吧?甚至——你們根本不是夫妻!”
“我也是從情字裏走過來的,真的恩愛和強裝恩愛,一個眼神就可以分辨出來,我素來不喜歡強人所難,若是二位不願意與我同道,明說就是了,做什麼要編這許多瞎話?”
漓若挫敗地嘆了一口氣,她原本以為自己的眼神已經足夠愛了,卻原來落在他的眼中,仍是錯漏百出。
“閣下何必動氣,我不過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罷了。”息華三萬餘年的修為,修的便是這股子定力,任他怒髮衝冠,攪弄天地,我自巋然不動,安泰如山。
“你什麼意思?”男子愣了愣,怒意一時便維持不下去了。
“若真是以誠相待,何苦不以真面目示人?”息華淡淡地道。
那男子見自己的偽裝被息華輕易拆穿,也不慌亂,只是問道:“不知在下是哪裏露出了破綻,惹閣下猜忌?”
息華挑眉看他,目光如電,男子不慌不忙,坦然回視,過了許久,息華才緩緩地道:“原本只是猜測,如今卻是篤定了。”
男子這才吃了一驚,才知道自己上了他的當,他低嘆一聲,伸手從臉上揭下了一張薄薄的麪皮,那皮子手感細膩,薄如蟬翼,顏色與正常人面板一般無二,拿在男子手中隱隱還能透光。
“這是什麼?”漓若湊近了去瞧,“是幻術?不對,哦,你也修的是精神力?那你可比採柔本事高多了,我可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她向來是個學以致用、現學現賣的好孩子。
“這叫人皮面具。”男子說著把面具遞給了她,“人類的小玩意。”
“人……類?”漓若正驚歎於那面具的做工精巧,幾可亂真,不想卻聽到男子這樣說,若真是凡人,怎麼可能會這樣稱呼自己?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從那張精緻逼真的人皮面具移到男子顯露出來的臉上,卻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那是採柔的臉!
“你是誰?”她吃驚地看著那張幾乎和採柔一模一樣的臉,目光一下子凝住了,怎麼移也移不開,那哪裏是人類該有的模樣?
斜眉飛揚直插入鬢,眼尾高挑眼型高挑,望著你的時候眼眸顧盼流轉熠熠生輝,只消一眼,便能讓你沉醉其中無法自拔。他的面板是冷到極致的白,好像西南山巔終年不化的冰雪,偏偏兩頰又生了薄薄的紅暈,讓他看起來妖嬈嫵媚偏又有一種動人心魄的脆弱美。
那分明是妖,不辨雌雄的妖,勾魂攝魄的妖!
與他的真面目相比,那張清貴雍容的人皮面具頓時遜色了三十分。
就連採柔,雖然他們模樣幾乎完全一樣,漓若見到採柔,卻不會有此刻這樣的感覺。
她一時驚得忘記了呼吸。
然而那張臉發出的卻是男子的聲音,他泠泠一笑,對著漓若道:“過來……”
她便身不由己地起身,往他那邊走了幾步。
“把手給我……”男子又道。
她便顫顫巍巍地將手抬了起來,堪堪落入他輕抬的手中,他的手修長細緻,美好得不像男子的手。
“說……你愛我……”男子乘勝追擊,“你會像愛你自己一樣愛我,你願意把一切奉獻給我……包括你的生命……”
漓若的腦子嗡嗡作響,看著他深不可見底的幽藍色眼瞳,好像一隻噬人血肉的妖獸,她的雙眼變得迷茫,嘴唇顫抖著吐出一個模糊的位元組:“我……”
“說,我是你生命中的唯一,看到我,你的生命裡再不會別的風景,你不會再看他們一眼,你的心裏永遠不會有他們的位置……”
“我……”男子步步緊逼,漓若退無可退,她的手一下子被他攥住,卻好像是投入了一團軟水裏,溫熱而緩緩流轉,一旦投入,她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會慢慢溺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