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漓若仔細想了想，高興地說道，“我聽說過這個故事——聽說人界有個傻獵戶，有一天看到一隻撞死在樹上的兔子，之後便天天站在樹下等送上門來的兔子，這個就叫做守株待兔……

    你是說，我們現在去找那個桃花妖，然後等菡夜過來？萬一他不過來怎麼辦？你不是說他可能會去魔界嗎？”

    息華一面分出一股靈力探尋著周邊的靈力波動，一面冷笑道：“堂堂蓮花仙墮妖叛逃，若是此刻逃入魔界，必會導致兩界惡戰，到那時，魔君又怎麼會接納一個挑起兩界戰火的叛徒？他在人界逗留盤桓至今，一是爲了那桃花妖，二便是這個原因。”

    漓若聽得半懂不懂，只好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十分憂愁地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

    下一瞬，她就被路邊一個賣簪花的小攤給吸引去了注意力。

    趁著老闆招呼客人的間隙，漓若伸手遙遙一勾，就將那最大最華麗的一隻鳳凰步搖給勾了過來，拿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就要息華給她戴上。

    這原本是過去她與成元常做的事情，那時他們偷溜去人間，對什麼都好奇得緊，總是東摸摸西碰碰的，成元又是個無有不依的性子，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漓若想要，他也敢去偷。

    可到了息華這裏，漓若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手中一空，便以為息華接過了步搖，再下一瞬，便聽喧鬧中一聲極細微的“叮”，漓若循聲望去，才發現步搖好端端地插回了遠處——那尾端的十幾根細細的金鍊子還在有節奏地擺動。

    老闆疑惑地撓了撓頭，只當是風吹的，也沒當回事，就在他又要轉頭去招呼客人的時候——他居然見到那個步搖凌空飛了起來！

    “你幹什麼！”漓若是個固執的脾氣，息華不給戴，她便自己戴，戴完還湊到了首飾攤前的菱花鏡前左照照右瞧瞧，頗覺滿意。

    也不知怎麼的，到了這座風景秀麗的江南小城，見到滿街鵝黃粉綠的春衫輕薄、環佩叮噹的小姑娘，她便覺得自己的素衣長髮拙樸了起來，總要拿些首飾裝點一番纔好。

    她是雲霞中化生而出的神，生來便是玉容雪膚，姿容清麗絕塵，又因涉世不深，神情總帶著三分爛漫，若說戴上步搖之前的她是世外不染凡塵的清蓮，那現在就是三尺紅塵之中的豔桃花——

    也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激動，連她的臉頰都浮上了一層薄紅。

    可在人類看來，卻不是這麼回事了，他們只看到那支步搖豎著飛起，後又平平地飛到了一人高的地方，一會兒朝左甩，一會兒朝右晃……

    “鬼……鬼啊！”老闆還強自鎮定，怕影響了自己的生意，那個在攤位上挑挑揀揀了半天的中年女子率先尖叫了起來，丟下簪子就跑了個沒影。

    被她這麼一鬧，人流頓時起了騷動，伴隨著一連聲的尖叫，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大街便撤了個乾淨，只剩下餘音嫋嫋的“啊……”

    “呼……”春風從長街的這頭吹到那頭，本是溫暖和煦的暖風，怎麼漓若覺得後腦勺涼颼颼的呢？

    她小心地賠著笑，把簪子放回了原處。

    ——————

    原來此地不光是鬧鬼，聽說還鬧妖。

    這個結論是漓若扒在客棧房樑上偷聽了人族聊天聊了一下午總結出來的。

    “他們是怎麼區分鬧鬼和鬧妖的呢？”漓若很是想不明白。

    息華對此的迴應是冷著臉跳下了房梁，落地無聲，還順帶著理了理衣襟。

    “喂……”漓若壓低了嗓子喚道，半晌才反應過來，人族好像根本看不見他們？那她在房樑上扒了半天算怎麼回事？

    “你怎麼不提醒我？”漓若懊惱地也跟著跳下了房梁。

    “我以為你站得高聽得清楚些。”息華毫不理會她的嗔怪，道，“去城北桃林。”

    出了北城門，便有一山，名“夸父山”，山腳下便有一大片桃林，又稱“鄧林”，昔年創世古神之一夸父逐日而死，身軀化山，手杖便化爲了桃林。

    桃林本是靈氣充溢之地，常有高人在此修仙問道，每年三月，也是人界桃花開得最盛之地，可是今年此地卻出了一樁怪事——一樹一樹的桃花，白日裏盛開，夜裏便全都凋謝了，第二日卻又見繁花滿枝頭。

    滿地的桃花花瓣也不翼而飛。

    有好事者結伴前去查探，卻是一個也沒回來。

    官府派人封了桃林，一個人也不許放進去，卻對這每日異像束手無策。

    於是坊間便有傳聞，這桃林裡面是住了妖怪，聽聞每天還有隱隱歌聲傳來，聽聞每天妖怪都要抓一個活人來吃，聽聞那妖怪長得三頭六臂猙獰非常……

    訊息越傳越邪乎，漓若聽到的版本是——妖怪每天殺人剖心，他們看到的滿樹桃花，實則是妖怪掛上去的一顆顆人心。

    漓若對於這種說法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但她也猜測，這傳聞說不定真的與那紅顏禍水、坑了堂堂上仙的桃花妖有關。

    “菡夜……很厲害吧？”漓若跟在息華身後往桃林行去，亦步亦趨，一面喃喃自語道。

    花精成仙，本就是萬年難逢的事情，瞧那懷瑾成仙不到萬年，在眾仙之中的地位已是超然，而這個蓮花仙，是比懷瑾更早成仙的傢伙，想來定然難對付。

    至於這個不明底細的桃花妖……

    息華沒有回答，只是行走的步子頓了一頓，漓若一時不妨，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他的後背，正正撞在他突起的蝴蝶骨上。

    “哎呦！”她捂著已經泛紅的額頭痛呼了一聲。

    “你害怕了？”息華轉頭問她，手微微抬起，似垂非垂。

    “只要你別丟下我就行……”漓若下意識地回答，雖然這些時日息華表現良好、大有改過自新的意思，但她對於他臨陣脫逃的秉性，已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刻入骨子裏忘不了了的。

    她是從來也不知道息華在想什麼的，哪怕和他相處了這麼久，所以她答話也總是不多想就脫口而出。其實，神界眾神，大多也並不知道高高在上、尊貴無匹的聖君大人，平日裏心裏在想什麼。

    這是上位者的宿命。

    這個回答換來的是息華更長久的沉默。

    走出城門，息華撤了界，換作人類裝扮，緩緩行走在繁花似錦的林間小路上，腳下草地鬆軟，他的衣襬緩緩拂過、鞋面輕輕擦過，墨色髮帶在風中肆意飛揚，發出各種細微的、沙沙的聲響，其中還夾雜著少女小聲的嘆氣聲。

    漓若被這一路的安靜鬧得心裏發慌，急欲找個話題來打破沉默。

    “那個……你骨頭好硬啊……啊不是，我是說，你可以稍微走得慢一點……也不是……我們是去找那桃花妖對吧，不用做什麼準備嗎？我不是說你打不過他，我是說萬一他詭計多端藏起來不讓我們找到，或者設個陷阱讓我們往裏跳，那多受罪啊你說是吧？總要知道他是個什麼來路……”

    她的一路絮叨彷彿沒個斷絕，息華對此充耳不聞，他原本是習慣了安靜的，千年萬載，他獨行在這茫茫人世，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知道他的來路歸處，甚至沒有人能夠看見他——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安靜。

    可自從身後多了一個小跟班之後，他突然發現，他其實也挺能適應這種聒噪的。

    如果她不是那麼烏鴉嘴的話。

    息華左腳邁出，剛覺腳下有異樣，再看一眼身後埋頭走路、恐怕連被賣了都不會知道的青衫少女，默默收回了已經蓄勢待發的霜天刃。

    “呀！”漓若正認真地走著路，忽然腳下一空，繼而便一頭栽進了一個三尺見方的大坑裏，四面都是浮土，土層裡夾雜著殷紅如血的桃花花瓣，芬芳氣息撲面而來——漓若甚至看到了一條蠕動的蚯蚓。

    “啊啊啊啊啊啊……”她閉上眼睛放聲尖叫起來，一副束手待斃的模樣。

    然而她叫了許久，也不見有任何動靜，她並沒有被活埋，那些桃花花瓣也不是什麼鮮活的人心……蚯蚓更沒有攻擊她的意思，扭了個頭就鑽沒影了。

    再往旁邊望去，只見息華一聲不吭地站在她側前方，足踏坑底，身上沾了塵土，鬢髮亂了些許，卻是不見狼狽——他總是這樣，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一樣，不管是淋了雨，還是掉了陷阱，他總是不見狼狽的。

    息華正無聲地盯著她，烏黑的眼珠沉得不見底，漓若高懸著的心總算放了回去。

    “還好……”他還好端端地站那裏，漓若暗舒了一口氣，不過話說回來，“息華，你是不是……真的傷得很重啊？”

    “嗯？”息華不解。

    “要不然，你怎麼會連這麼個陷阱都逃不過去？”漓若暗搓搓地覷了他的左臂一眼，朝他試探著邁了幾步，努力離那些隨時可能出洞的蚯蚓遠一些。

    息華聞言，頓時沉了臉，將手一揚，只見黑漆漆的袍袖甩過，四周立即暗了下來，漓若這才發現，息華原來一直設了界，在撐著他們身處的這個空間。

    此刻息華撤了界，不僅天色變暗，周邊的土塊也開始涌動起來，漓若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土層裡的桃花花瓣一點點地變得血紅，一點點地膨脹，而後扭曲變形，變成一顆顆還在淌血的心！

    “啊啊啊啊啊……”漓若再次放聲尖叫了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神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