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息華所料，天色剛亮的時候，息華剛剛把溼淋淋的漓若從水裏撈出來，打外邊就來了一個神侍，一路小跑著到他們面前，連頭都不敢抬，怯生生地說道：“聖君大人，神君有請。”

    息華和漓若對視一眼，淡淡地道：“知道了。”

    漓若見勢抓住了他的衣袖：“我和你一起去。”

    息華沒有拒絕，只是施術給自己和漓若各換了一身衣裳，就帶著她來到了鴻蒙殿。

    鴻蒙殿裡照舊是歌舞昇平，那場驚亂在神界幾十萬年的歷史中，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而已，過去了，誰也不會在意。

    神君端坐在上首，瞧見息華進來，抬眸去看，卻一眼看見他身後跟進來的小跟班，面色不豫地問道：“神界商議機要事務，你帶她來做什麼？”

    漓若大大方方地站在息華身邊，正要還嘴，忽聽息華問道：“神君找我來，可是為菡夜之事？”

    一提到菡夜，神君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他也不好再抓著漓若的事不放，只是指著殿中跪著的一位將領說道：“讓他跟你說吧！”

    那位將領正是雷神擎風，他本來正跪在殿中聽候發落，一見到那抹身影走進來，眼睛登時一亮，可再看看她身邊的那位尊神，又默默地跪了回去：“小神無能，搜查菡夜下落逾月，只在日前於極北之地與他打過一次照面，我本想及時上報，卻不想形跡被他發現，我們在赤水之畔展開了一場惡戰，一千多神兵，只我一個……生還……”

    想到此事，他就恨得一拳打在了雲層上，若非那個叫曲譚的老神替他擋下了致命一擊，若非要留著一口氣回來報信，他倒寧可當時就被菡夜一掌打死算了！

    他顫抖的雙手緩緩舉起一對染血的大錘，那正是曲譚隨身的武器。

    “小神已將當日情由稟報完畢。”他說著，將那對重逾千斤的大錘高高地拋起，最後不捨地看了一眼尚在懵懂之中的漓若，閉上了眼睛，“這就去陪他們！”

    千鈞一髮之際，只聽鐺鐺聲連響了兩下，滿殿神仙驚呼著站起，齊齊看向殿中。

    沒有預料之中的痛楚傳來，擎風猶疑著重新睜開了眼睛，呆呆地望向高高的穹頂——那對染血的大錘正被一塊巨大無匹的冰凍結在了穹頂之上，剛剛纔翻新好的穹頂劇烈地搖晃了幾下，落下滿殿的煙塵，似乎也是命不久矣。

    而這塊冰的來源，居然是出自於漓若的手中！

    漓若也驚呆了，她雖然尚在雲裡霧裏，但她看得出來，那對錘子落下，定能將擎風當場砸成肉醬！就在她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她的靈力已經先她一步，傾巢而出，凍住了那對大錘。

    她的靈力，已經許久沒有這麼失控過了……

    就連息華都麵現驚疑之色，剛纔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在場的眾神，恐怕只有他看清楚了所有的過程——漓若的靈力比他後發先至，將大錘凍在了穹頂之上，第一聲“鐺”，是他的靈力擊在冰塊上發出的聲音，他原意是想擊碎那對錘子，萬萬沒想到，卻只擊碎了冰塊。

    他的反應很快，一擊不成，當即二次發力，再次擊向那對大錘，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第二下，依然擊在了冰塊之上，並且，連冰塊都沒有擊碎——這也就是第二聲“鐺”的來源。

    也就是說，漓若趕在他二次發力之前，再次凝結了冰塊，並且比之前更加堅固結實。

    這是什麼樣恐怖的速度和反應力！

    再看看漓若那呆若木雞的樣子，他立時就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想死，還不容易。”息華收回手，背手而立，冷冷地對著擎風說道，“但你用曲譚的錘子自盡，又算個什麼說法？”

    擎風回過神來，他雙手掩面，崩潰大哭，含混地說道：“是我對不起他們……”

    突然，一雙手用力地掰開了他的手，漓若的臉在他面前驟然放大，她不解地問道：“你為什麼要自殺啊？”

    看著他滿臉的淚痕，她甚至有些羨慕，如果可以，她也多想像他一樣，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啊！

    “我害死了他們……”擎風哽咽著道，漓若的臉就在面前，可他卻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又不是你殺的他們。”漓若更加糊塗了，“冤有頭債有主，你殺菡夜去啊，殺自己算怎麼回事啊？”

    擎風被她的問題問得窒了一窒：“……那麼多兄弟都死了，我又有什麼臉面活著呢？”

    “他們拼了死讓你逃出來，你就更應該好好活著呀！”漓若撓了撓頭皮，“你就這樣把自己殺死了，不得把他們都氣活過來？”

    “……”

    這時，看夠了這場鬧劇的神君終於發話：“好了好了，把擎風帶下去吧！”

    漓若於是收回靈力，將那對錘子取了下來，沉甸甸的分量還將她帶得趔趄了一下，她將錘子好生放在擎風手裏，還作勢拍了拍：“既然是他的東西，你可要好好保管呀！”

    擎風一時被她燦爛的笑容晃得失了神，半晌纔回過神來，抱著錘子道了聲謝，然後被其他守衛帶了出去。

    神君道：“子瑜，這事你怎麼看？”

    息華不著痕跡地拉了漓若一把，將剛剛大出了風頭的小水神擋在了身後：“菡夜實力深不可測，神族可與之匹敵者寥寥，即便派再多的神兵過去，也不過是重蹈今日覆轍。為今之計，還是我親自走一趟。”

    “他若是隻在下界遊蕩，倒也沒什麼，怕只怕……”

    “神君怕他去魔界？”息華的神情也嚴肅了起來。

    時至今日，魔界仍是神族的心頭大患，雖然三萬年前魔族已被息華率眾打得元氣大傷，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又已經過去了三萬年，誰也不知道魔界現今究竟實力如何。

    如果深諳神族底細、自身實力又在神界數一數二的蓮花仙菡夜叛逃入魔界，那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正是如此。”

    “息華定不辱使命。”息華心領神會。

    神君忽地又想起一事：“子瑜，你的傷怎麼樣了，可還能與菡夜一戰？”

    息華看了一眼自己被衣袍掩蓋住的手臂，神色暗沉：“無礙。”

    “捉拿菡夜是大事，我多派一些兵士給你。”

    “不用了。”息華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我只帶漓若一個就夠了。”

    神君的臉色又開始難看起來，當著滿殿神仙的麵又不好發作，只好端起一杯酒，大聲說道：“如此，就拜託子瑜了！”

    立刻有神使端著托盤小跑過來，給息華也遞了一杯酒，息華接過一飲而盡，領著漓若飛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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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趴在蠶豆上、翱翔在雲層裡的時候，漓若還是氣鼓鼓的：“為什麼你們都可以喝酒，我就不可以？”

    “你是水神，不一樣。”息華看起來心事重重的，隨口答道。

    “可是伊祝也會喝酒！我看見他的書箱子裡有個酒葫蘆！”漓若說著，用力拍了蠶豆一下，嚇得蠶豆一哆嗦，差點將她顛下去。

    息華眯眼，想了很久才隱隱約約想起伊祝是哪號人物。

    敢情當初水患頻發、生死攸關的時候，漓若的眼睛都落在了那個酒葫蘆上？

    “神界軍士皆嗜酒，致使那夜羲澤闖神界暢通無阻，險些釀成大禍，如果那夜闖關的不是羲澤，而是魔君呢？”息華冷哼了一聲。

    漓若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吐了吐舌頭，嬉皮笑臉地說道：“那不還有你嘛！我要是喝醉了，你就把我丟水裏，別讓什麼妖獸把我吃了就行！”

    息華一頓，忽然身形一閃，再出現時，已經在數裡之外。

    “啊喂！等等我啊！”漓若傻眼了，死命地催著蠶豆加快速度，蠶豆被她又拍又掐又撓，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才勉強追上了息華。

    “我們去哪裏啊？”她氣喘吁吁地問道，一邊理著剛剛被狂風吹亂的頭髮。

    漓若只覺得他們一直在往南飛，不知飛了有幾千裡，落地之處，是一座熱鬧的小城，撲面而來的，就是一陣三月楊柳風。

    “好香啊。”此地已是鳥語花香，遍地春衫，比之沙粒漫天的靈泉村，險山惡水的埋骨地和終年冰雪封凍的重嘉派，簡直已經是人間仙境了。

    “是桃花香。”息華簡短地道，他給彼此設了個界，落地行走在擁擠的人群中，他們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人類卻看不到他們。

    “桃花？”漓若心中奇怪，“不是說菡夜在極北之地出現過嗎，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菡夜叛逃下界，是爲了一隻桃花妖。”息華解釋道，他的臉色經那拂面的和暖春風一吹，彷彿纔好了些許，“如今人界萬里，只有這裏的桃花已經開了。”

    “桃花妖？”漓若吃了一驚，神界只說菡夜性情乖戾，喜怒無常，做事不按章法，卻從沒聽誰提起過他叛逃的緣由，“你的意思是，他極有可能來找這隻桃花妖了？”

    “沒來也沒關係。”息華突然回身，對著她冷冷一笑，“我們可以……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