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劫難
“蕭寒!”
等到蕭寒吩咐完,走出殿門的時候,漓若笑眯眯地湊了過去:“你這個大師兄,當得可真不容易啊。”
蕭寒回頭看了看收拾東西準備出發的眾師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神女大人見笑了。”
“說了別叫我神女大人了,太生分了,叫我漓若就好。”
“怕是師祖怪罪。”蕭寒臉色一變,忙退後一步朝她行了一禮。
“你再叫我神女大人,以後我就不來找你玩兒了!”漓若半真半假地威脅道。
“漓、漓若。”蕭寒只得從命,“不知神女大、漓若找我有什麼事啊?”
漓若朝四周看了看,這裏是正殿前面的廣場,人來人往的,談話頗為不便。她於是拉著蕭寒就拐進了廣場外圍的一條小徑裡,神神秘秘地在一座矮灌木後面蹲了下來。
蕭寒不明所以,看著自己比漓若拉著的手,神色慌張:“神女大人有什麼事請吩咐。”
“說了叫我漓若!”漓若凶神惡煞地說道,一邊從灌木裡撿了根枯枝,在泥土中無意識地划着什麼,“那個,誒,這個那個……”
“神、漓若有話不妨直說,在下保證不會說出去。”
“那個,後山那個小孩兒,你知道吧?”漓若神神秘秘地壓低了嗓音問道。
“知道,那是我派第十七任掌門,含舒師祖的轉世,現在叫小捌。”聽見是問此事,蕭寒鬆了口氣,表情變得嚴肅而莊重,且帶著無限的崇敬之情,“想當年,含舒師祖帶著我派不斷髮揚光大,除魔衛道,行俠仗義,正是我派最鼎盛之時,可是在下生的晚,不能親眼目睹師祖之風姿,抱憾至今。”
“這樣啊……那他現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聽說他既不能看見,也不能聽見?”
蕭寒搖了搖頭:“前塵往事,我也所知不多,只知道八年前,師父將他抱回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後來懷瑾師祖偶然下界看望我們,發現小捌,臉色大變,我們才知道,原來那就是含舒師祖的轉世,但懷瑾師祖對小捌之事諱莫如深,就連師父也所知甚少,更遑論我們了。”
“哦,那懷瑾姐姐說的,他命中還有一劫,是什麼意思啊?”
話到此處,蕭寒長嘆了一口氣,漓若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樣難過的神情,俊朗的面容上輕愁籠罩,彷彿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
“數月之前,我派長老照例為小捌卜算命程,佔到要緊處,卻發現他的命星意外墜落,此後,長老不信邪,又卜算數次,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結果——小捌將在九歲之前夭亡。”
“怎、怎麼會這樣啊……”漓若聽得呆了,她從未知道一個人的命途可以這麼坎坷,“可有破解之法?”
蕭寒黯然搖頭:“這幾個月,師祖與師父之間頻繁發生爭吵,雖然我們聽得不真切,但都知道必然是關於小捌,或許,確實有破解之法吧,但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更別說是修改命程這樣的大事。”
想起剛纔聽到的爭論,漓若暗暗地點了點頭,下定決心一定要幫助他們,不管有多困難。這不光是爲了懷瑾姐姐,也是爲了可憐的小捌。
可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她思來想去,決定腆著臉去找息華——息華聖君全知全能,可說是現成的人形卷軸,不用白不用!
她剛剛起身,就被面前的一雙錦靴給嚇了一跳,手中樹枝一劃,帶出一些泥土,都濺到了那雙雪白的錦靴上面。
“息華,你嚇我一跳!”想起自己還有事求他,漓若忙又賠了個笑臉,“你什麼時候來的?”
息華還作那日上街時的打扮,白袍錦靴,麵若霜雪,口氣也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我一直都在這裏。”
“這麼說,你全都聽見了?”漓若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那……”
“回去再說。”息華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丟下蕭寒兀自轉身離去。
漓若看看息華,又看看蕭寒,笑著朝蕭寒揮了揮手:“謝謝你啦,我們下次再聊啊!”就小跑著跟著息華走了。
蕭寒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勉強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喃喃道:“好……下次再聊。”
他拍了拍腦袋,摒棄掉那些雜亂的思緒,自去安排門中那些繁雜事務不提。
而漓若跟在息華身後,有些彆扭又有些期待地問道:“我們……去哪兒啊?”
只因息華一句話,說是神族不喜居於方室,所以重嘉派並沒有為他們安排住處,漓若按照習慣夜晚宿於水底,而息華則每夜坐在岸邊,一坐就是一整夜。
因此息華說的回去,她也不知道要回哪兒去,難道是去水裏聊?
息華頭也不回,只是腳步放緩,等著她追上來,問道:“你去見過含舒了?”
“嗯?你也知道含舒?”漓若奇道,他難道真是全知全能不成?
息華冷哼一聲,道:“若非那個鳳凰花妖,含舒此刻應該已經位列仙班,統率眾仙了。”
“跟懷瑾姐姐有關?”漓若好像嗅到了八卦的氣息,拉著他央求道,“你快說說,快說說!”
息華毫不理會,只說道:“去看看他吧。”
原來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回到了含舒所在的那座小院,小捌已經掃完了地,正盤膝坐在一處樹幹上發呆,手裏捏著一片落葉。
他們師徒三代,還真是都喜歡坐樹幹啊……也不知道他又瞎又聾,是怎麼爬上去的。漓若暗暗心想。
“他跟著羲澤修習術法,假以時日,就可以脫出肉身的限制——譬如你現在,即使閉著眼睛,是不是也能看見很多東西?”息華寬慰道。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可是他沒有時日了啊……
漓若無聲地攥緊了息華的手。
就在這時,小捌好像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忽然朝著她的方向,露出了一個純真的笑容。
“難道……”漓若吃驚地看著他,難道他已經如息華所說,超脫肉身的限制了嗎?
小捌卻聳了聳鼻子,臉上是陶醉和滿足,他在樹幹上一撐,翻身躍下樹,穩穩落在她的面前,手裏還攥著那片落葉。
“他是能聞到我的味道?”漓若有些不確定。
“大約是吧。”息華瞧見他忽然面朝向自己,然後臉上浮現出一絲驚疑,他知道,小捌一定是聞到了他身上凜冽的刀兵之氣。
九千年,距離上次他們見面,已經過去了九千年。
那個昔日驚才絕豔的少年,尚未成仙,就受星君之邀,參加了神界大宴,彼時息華的目光不過留在他身上一瞬,並沒有多加留心,而一向老成持重的司曜星君,卻破天荒地對他讚不絕口。
“他已成仙日近,啊,算起來,距離菡夜成仙已有數十萬年了啊,唔,時間太久了,記不清了,想想真是很期待啊。其實,他已有與仙族一戰的實力,只是囿於門派事務繁雜,不能一味專心渡劫,真是一樁憾事啊。”司曜星君立於雲端,連連感嘆。
息華站在一旁,冷然道:“你極少這樣誇讚一個生靈,他不過是個花妖而已。”
正說著,含舒已經在神侍的接引下,前來拜見兩位上神。少年一襲青衫及地,長髮挽成髻,玉簪飾於其間,腰間繫著佩劍,身後披著銀灰色的大氅,在他們身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朝著他們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牡丹花妖含舒,拜見聖君大人,拜見星君大人。”
原來是隻牡丹花妖,息華冷眼看去,暗道,他倒是真的擔得起這個身份,國色天香,容色傾城,更難得的是他長著這樣宜男宜女的面容,卻不減他的英氣和磊落,仗劍行百川,江湖談笑間,倒真真是一位風流人物。
“掌門果然是儀表不凡,風姿出衆啊,若是將來位列仙班,只怕又要引得一班神女仙女相思成疾了。”司曜淡笑著打趣道。
含舒微垂著頭,神情不卑不亢:“上神謬讚。”
司曜瞥了一眼息華,撇了撇嘴,得,又是一個悶葫蘆。
“你修的是什麼法?”問話的卻是息華。
“回聖君大人的話,在下修的是火法。”
息華唔了一聲,再無下文。
含舒靜等著接下來的問話,等了半天卻不見息華出聲,正奇怪的時候,幸虧司曜出來搭茬,他虛扶了含舒一把,笑道:“快些回席間吧,陪著我們兩個老傢伙在這裏吹風做什麼。”
等含舒告退之後,司曜才滿意地笑了笑:“怎麼樣,能在你面前站那麼久,還能答話如常的妖族,不多吧?”
他嫌棄地扯了扯自己方纔被息華刀兵之氣割裂的衣袖,埋怨道:“真是的,對待小輩,且寬容一些吧,有失你聖君大人的身份。”
息華默立雲端,半晌都不曾開口,只是目光遠遠地眺望著流雲與群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許久之後,他才惜字如金地說道:“尚可。”然後就兀自離開了。
再然後,就是聽說他爲了一隻鳳凰花妖,死了,魂魄殘損地勉強入了輪迴,星君每每提起此事,就是長吁短嘆,懊悔不迭,嘮叨得他耳朵都要起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