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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劫焰生 第60章 八齡童

    崑崙山靈虛峰,重嘉派。

    一名紅衣女子正在將手中的火焰凝成一條長長的細線,盤根錯節、井然有序地穿梭交織在一起,已經隱隱有了領口和肩膀的樣子。

    她十分自得:“唉,生得如此賢惠,實在無奈,也不知哪個兔崽子能有這等福氣,穿上我親手織的毛衣。”

    漓若在她身後現出身形來,氣鼓鼓地在她肩上一拍:“懷瑾,你教我術法吧!”

    懷瑾頭也不回:“聖君便是你最好的老師,為何不讓他教你?”

    “哼,我與他吵架了!”

    “呵!”懷瑾一個字也不信,“聖君這般模樣風貌,能與你吵得起來?”

    “是我單方面與他吵架了!”漓若氣得在她身邊一屁股坐下,伸手去撩她的火毛衣,“也不知他怎麼生的,這樣嘴毒手黑心狠,這輩子落在他的手中,我看我是沒指望了!”

    她連連哀嘆,懷瑾卻是手忙腳亂地護著她的火毛衣,嘴裏嫌棄道:“是嗎?我分明記得,最開始可是你先追著他跑的?”

    “你教是不教,不教我找別人去!”漓若氣得大叫,一拂手,一團水球兜頭罩下,就將那件毛衣澆了個無影無蹤。

    “不教!”懷瑾瞧著自己織了半個時辰的毛衣沒了,心痛得像在滴血,“你是水法,再學火法,想自傷自耗而死嗎?我看你真是被聖君大人氣昏了頭!”

    說著她就走了。

    經這麼一鬧,漓若的氣也消了大半,冷靜下來細想,她這才覺得最近懷瑾很是奇怪,總是與她說不了兩句話就走,平素裡也經常心事重重的,坐立不安。

    這可不是她的風格。

    她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可恨自己顧著和息華生氣,倒忘了她。

    反正左右現在也是無事,索性跟上去看看。

    落地之處,卻是後山一座小院,重嘉派中重重疊疊地建了幾百個小院,這座小院正是其中最偏遠僻靜的一處所在。懷瑾正斜倚在某個小院中的樹杈子上,認真地往下偷看。

    院中一個青衣小童正在安靜地掃地,他梳了一個圓圓的小發髻,用青色布帶綁著,臉龐圓溜溜的,眼睛也圓溜溜的,煞是可愛。只是眉目清朗高華,恬淡安閒,為他平添了幾分與年齡不匹配的成熟。

    “好可愛的小童!”漓若挨着懷瑾坐下,懷瑾登時便在她的屁股上打了一下,道:“誰讓你跟來的?我可告訴你,不許打他的主意!”

    “好好好,是是是,他是姐姐的,小妹不敢搶。”漓若自知理虧,討好地笑道。

    “說什麼瘋話。”懷瑾翻了個白眼。

    漓若這時才發現,那小童額上竟然有一個火紅色的火焰印記!

    “他是神?竟有這樣小的神?”漓若奇道,“原本以為這人間只有我一個散神,卻不想原來神界的神都愛往人界跑。”

    “他不是神。”懷瑾糾正道,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揉搓著,火焰燒了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那是我打在他額間的標記。因為我怕他轉世之後,我就找不到了。”

    漓若瞧著,總覺得她的樣子和平日不太一樣了,她看起來是那麼哀傷落寞,卻偏偏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牙關都咬得死死的了,嘴角卻還在笑。

    “他……是誰?”

    忽然,漓若察覺身後,原本便已經岌岌可危的樹枝又添了一人,樹枝不堪重負,發出細微的“啪嚓”一聲,漓若見狀,忙在樹枝上凍了一層冰,才勉強支撐。

    卻是位風華正茂的少年郎,衣著華貴,步履生風。

    他站在兩人身後,委委屈屈地道:“師祖有難,師父為何不讓我幫他?”

    懷瑾頓時暴起,回身給了他一個爆栗子,惡狠狠地道:“不許叫他師祖,端的把他叫老了!”

    可憐堂堂一派掌門,被這個兇狠殘暴的女人訓得跟三孫子似的,默默地摸了摸被他師父燒去的一叢頭髮,不敢再說話。

    漓若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突然覺得這一幕有點詭異。

    眼前這人便是懷瑾口中那個不乖巧不聽話的兔崽子徒弟,生帶蓮劫焰,出世便天現異光,重嘉派的現任掌門,年僅十八歲的天縱奇才——羲澤。

    那日蕭寒與重嘉派聯絡之時,被懷瑾一巴掌拍開的那位“蕭寒的師父”是也。

    而能被羲澤叫做師祖的,便只有懷瑾的師父了。

    漓若看著那個看起來不到八歲的懷瑾的“師父”,總算明白懷瑾為什麼要揍羲澤了。

    “你師祖命中必有一劫,這是逃不掉的,要你多什麼事?要是被我知道你打亂了他的命程,我必定扒了你的皮!”懷瑾道。

    羲澤想說什麼,想起自己頭頂那一塊塊的禿,又縮了縮脖子,悶悶地道:“是,師父。”

    “好好練功,別老是想這些有的沒的,下次來,你要是再打不過我,我就燒了你的重嘉派!”

    “你是仙,我是人……師父這般逼迫,徒兒只好辜負師祖的心血了。”羲澤越發委屈。

    “好啊,敢拿你師祖來要挾我了!”懷瑾將袖子一拂,兩人合抱的大樹轟然倒塌,一神一仙一人,或狼狽或翩然地落地,“那你便好好修行,早日成仙,不就能打得過我了?別像你師祖一樣……”

    漓若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院裏這麼大的動靜,那小童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在大樹快壓到他的時候,纔好像感覺到危險一樣,往後退了一步。

    塵土飛揚,不減他眼眸光華半分。

    這樣好看的眼睛,竟然是個瞎子。漓若暗暗可惜。

    懷瑾呆呆地望著那個小童半天,突然一轉身又走了。漓若忙跟上。

    羲澤施法,將那大樹重新扶正,根系重新接續上,又給院中花花草草全都澆了一遍水,才上前抱起小童說道:“小捌不怕,剛剛是個壞脾氣的大姐姐鬧的,但她心腸不壞,你是師父,肚子裡要能撐船,別跟她一般見識。”

    那小童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不光是個瞎子,還是個聾子。

    他的世界,從出生起,便是一片安靜和無邊無際的黑暗,他也不知生身父母是誰,生時便在重嘉派山腳下,若非羲澤路過救下他,冰天雪地的,他恐怕早就已凍死。

    羲澤手把手地教他功夫,用觸碰的方式教他為人處世,總算將他拉扯到這般年紀。

    命運從來不曾善待過他,可他的臉上,從來不見怨憤、鬱卒或者頹喪,好像人一生下來,便應該是這般受盡磨難。

    如今,不過八齡小童,命中竟還有一難。

    “姐姐,他真的是你師父?”漓若追上懷瑾,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是啊。”懷瑾漫不經心地應著,“你沒見過的事情多了,不必這麼驚訝。”

    “那你剛纔所說的是什麼劫難?”漓若想了想又追問道,“我能做些什麼?”

    “不用你可憐他,他這都是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懷瑾健步如飛,口是心非地說道,可她眼底的擔憂出賣了她。

    “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師父怎麼會變成這樣?”漓若不肯罷休,“懷瑾姐姐,打從我回神界,是你一直在幫助我,教導我,我心裏很是感激,一直不知道怎麼報答你。這次的事,如果我能幫上忙,你千萬要開口。”

    平地生出一股涓涓細流,繞著她從腳底盤旋而上,顏色透明中帶著青色,將懷瑾身上剛纔磕碰出來的那些傷口一一治癒。

    “你看,水法中有一脈就是療愈之法,我可以治好他的眼睛!”漓若誠懇地道。

    “不需要。”沒想到懷瑾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你也治不了他。他那是命裏帶來的缺損,神仙也難救。”

    “命裏帶來的缺損?你是說,他的魂魄不全?”漓若驚訝地嘴裏能塞下一個雞蛋。

    懷瑾終於不耐煩了,她略有些粗魯地推了推她,口氣不善地說道:“去去去,我派的事情你少管,凝香淚找齊了嗎,術法練會了嗎,和聖君冰釋前嫌了嗎,就在這嘮嘮叨叨的,小心變成老太婆!”

    說完,她身影一閃,幻作一叢明亮的火焰,“嗖”地一下消失了。

    “唔……”漓若摸了摸鼻子,小小地感嘆了一下她這被嫌棄的一生。

    不如去找蕭寒打聽打聽吧?

    李長櫟事件之後,她就和蕭寒達成了某種詭異的友誼,從臨州一路聊到重嘉派,蕭寒見識廣博,談吐文雅,為她講解了很多人界的風俗典故,她自覺受益匪淺。

    再看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息華,漓若暗暗搖頭。

    找到前山正殿的時候,蕭寒正在殿裡低聲地對十幾個弟子說著什麼,李長櫟雖死,但他潛藏民間三十年,所遺禍事不計其數,單說無色輪一樁,就不知道在人界留下了多少座,所以他們的善後工作依然任重而道遠。

    懷瑾是早就不管人界事了的,羲澤不過十八歲,玩心比修煉之心還重,一聽到門派之中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頭大,就嚷嚷著要把掌門之位傳給蕭寒,而蕭寒這個掌門親傳的首席大弟子,無形之中已經接起了管理門派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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