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相磊覺得自己的身子好像輕盈了許多，那是他修了許多年也無法達到的境界，好像吸一口氣就能飛到雲端，傲視蒼穹。

    他一直是個天資不太好的弟子，膽子又小，唯一的優點大約就是聽話了吧？所以一直就只能幹些跑跑腿的活。

    所幸師兄弟們對他都很好，照顧他，保護他，沒有人嫌棄過他，更沒有人欺負他，所以他才能一直稀裏糊塗地活到現在。

    當年父母送他上山修仙，也不過是因為他自小體弱，怕養不活，所以指望門派仙術能強身健體，長命百歲。

    可是誰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對不起師兄，這些年，麻煩你了……”他看著蕭寒，真誠地說道。

    “說什麼傻話呢，我們是同門，理應互相照拂。”蕭寒把他扶起，側躺在懷裏，眼中噙著熱淚，卻強自忍耐。

    “相磊師兄，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那個被他所救的弟子哭著撲在他身邊，“你要不是爲了救我，也不會……”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願的。”相磊吃力地抬起頭，攥住了他的手，“一直以來，都是師兄在照顧我，我也想要為大家做點事情，畢竟，我是你的師兄嘛……”

    那名弟子泣不成聲，被其他弟子哭著拉開。

    相磊默了默，突然轉頭，喊了一聲：“神女大人……”

    正在沉思中的漓若一驚，急忙跑回到他身邊，說道：“你說，我們都聽著。”

    相磊閉了閉眼，吃力地喘息著，道：“我看見他了……”

    “李長櫟？”

    “對，剛剛，我陷入機關的時候，好像看見他了，只是一個影像，但我看得出來，他也傷得很重。”相磊蹙眉回憶著，“他好像很渴，一直在喝水，嘴唇卻還是乾裂了……”

    漓若激動起來，她飛快地和息華對視了一眼，知道他們想的是一樣的——嫚夭的族人，傳說就是死於這樣的症狀。

    “這是凝香淚的反噬。”漓若解釋道，“所以他纔會想要相磊的血，以此換掉他體內焦渴乾涸的血。”

    荷花池底法陣被破，想必李長櫟肯定有所察覺，若是換了旁人，一定會遠遠地逃開去，恨不得永世不見，可他卻反而將計就計，再次設下無色輪，守株待兔，用前來捉拿的弟子的血，救自己的命！

    真是好毒的計策，好狠的心腸！

    “李、長、櫟！”漓若幾乎是從牙關裡擠出這三個字，她以手支地爬起身，召喚出了蠶豆，吩咐道：“你們照顧好他，我去找李長櫟。”

    飛到半空的時候，身後突然一陣風過，是息華悄無聲息地追了過來。

    “你還能一戰？”息華冷聲問道。

    “若是殺李長櫟，尚可一戰。”漓若也冷聲回道，飛速朝著他們發現凝香淚的方向飛了過去。

    這話倒是讓息華愣了愣，這是他第一次從這個小水神的嘴裏聽到“殺”這個詞，過去遇到的所有族類，或可抓，或可關，漓若卻從沒有想過要殺他們。

    她是學療愈水法的種族，天地水神的世界裏，應該只有“救”，沒有“殺”，這話，彷彿還是千年以前，漓君同他所言。

    可是漓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這樣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仇恨，學會了殺戮。他一時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身後傳來眾弟子們幾乎異口同聲的一聲哭喊，他們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相磊不在了。

    無論那些鄉親是否為李長櫟所殺，背上相磊這一條人命，李長櫟已是必死無疑。

    很快，息華和漓若就找到了相磊他們所說的那處荒宅，宅子佔地百頃，四周全是荒草，那座宅院卻裝修得富麗堂皇，很是醒目，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必定是一處陷阱。

    漓若早已失去了理智，還坐在蠶豆之上，就將一道靈力疾射而出，直指那座宅院，只見那座宅院炸得四分五裂，頃刻間成了一片廢墟。

    她等著李長櫟慌慌張張地從廢墟堆裡跑出來，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見他的蹤跡。

    “不在這裏？”漓若怒意更甚，將一股靈力直直地打入地面，地面像是蜘蛛網一樣迅速地往四周裂開來，不管是什麼站在上面，都只有兩個下場，要麼騰空，那意味著暴露自己，要麼墜入地裂，那意味著死。

    她殺紅了眼，心中一腔怨憤，只有殺了李長櫟纔可解，其他什麼也顧不得了。

    “夠了。”冷眼看著漓若胡鬧了這麼久，息華終於出聲，同時按住了她打算再次施術的手，“不如再查探一下凝香淚的方位。”

    但他沒想到，漓若瘋起來連他都打。

    漓若毫不猶豫地一把揮開了他的手，反手一掌就朝著他的胸口拍去，息華不閃不避任由她打，直到手掌落下，他纔出手抓住了她的手。

    及至那一掌落下，漓若才猛地從失控的狀態中醒過神來，她傻傻地看著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是打了息華？

    “夠了。”息華又重複了一遍。

    漓若那一掌沒有用任何靈力，純粹是暴怒之下的情感宣洩，落在息華的身上，與抓癢無異，所以他只是用力地按住了她的手，強迫她冷靜下來。

    “放開我。”漓若輕輕地說道，她低垂著頭，眼睫長長地垂下，擋住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緒，她的聲音是那樣輕，那樣冷。

    息華便知，她已經冷靜下來了，因而放開了手。

    漓若再次查探凝香淚的蹤跡，發現他們已經與那顆凝香淚很近了，而且那顆凝香淚一直靜止不動，並沒有換過位置。

    她剛剛站起身，息華又抓住了她的手：“你若是還是這樣憤怒，抓李長櫟，我去就可以了。”

    漓若這才緩緩地抬起頭，讓息華看清她此刻的表情，她在笑，笑容明媚陽光，如同春日裏枝頭初綻的芙蓉花：“不，我要去，我會親手抓住他，讓他為他的罪行付出代價。”

    說完，她掙出息華的桎梏，再次爬上蠶豆向南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密林中。

    等息華找到她的時候，她正站在一塊石碑前，指尖靈力凝聚成刀，緩緩刮過石碑上的字，發出刺耳的聲音。

    “是個機關。”漓若話音剛落，那塊石碑已經在靈力撞擊下暴露出它本來的樣子，原來是一架百石強弩，漓若站在它的側邊，正好避開了它的射擊範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多麼濃重的血腥味，多少條性命，他以為他能瞞過我嗎？”

    息華在她身後站定，看著彷彿判若兩人的漓若，神情複雜。

    “息華，你聽到了嗎？”漓若忽然問道，“好像有人在呼救？”

    息華點了點頭：“在你西南方向三十步，那個草垛後頭。”

    漓若急奔過去，見是一個六七歲大小的男童，兩腿鮮血淋漓，正匍匐在地上艱難地向他們爬行，指甲裡沾滿了泥土。

    “救、救救我……”男童聲音虛弱，像是下一秒就會昏死過去，他的臉上被鮮血和汗液髒污，根本看不出他本來的樣貌。

    “冬兒？”漓若猜測地叫道。

    男童一愣：“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受你家人之託，來救你。”漓若淡淡地說道，已經抬步向他走去。

    男童見她靠近，神情振奮起來，鼻翼劇烈翕動，雙手撐地，艱難地將他的上身撐起來，他的手心好像握著什麼東西。

    息華正要出聲阻止，忽見漓若步伐驟然加快，右足已經狠狠地踩在了他的右手上，用力地碾了下去！

    “救你，我來救你。”漓若目露兇光，只恨自己剛剛損耗了太多的靈力，不能讓他命喪當場。

    男童吃痛，努力抽出右手的同時，左手扒過右手掌心的那樣東西，劈手朝她右腳踝劃去！

    那是一柄雪亮的匕首，刀刃極薄，泛着隱隱的藍光，漓若一眼便看出，那就是蘭香所說的，獵香者專屬的，附了靈力的刀刃。

    那是連妖都能殺的匕首，能讓妖血流不止，活活損耗而死。

    漓若已經俯身下去抓住了他握刀的左手，將它反剪在身後，膝蓋一頂卡在了男童的後腰上，令他完全動彈不得。

    她這一系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流暢非常，快得息華都幾乎反應不過來，他吃驚於漓若的成長速度——這些日子，他幾乎都和漓若在一起，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的眼裏，唯一能解釋的就是，這些動作，她早已在腦中演練了無數遍。

    “原來，你和獵香者也有勾結啊……”漓若拖長了尾音，語氣森寒，雙手用力，就卸了他兩手的關節，“李長櫟？”

    男童慘叫了一聲，現出原形來，正是那日在茶館見過的白鬍子道人，弄虛作假坑蒙拐騙的重嘉派棄徒，李長櫟。

    他痛苦地嘶吼著，漓若看得出來，他的痛苦絕不僅僅來自於她——他的嘴脣乾裂出血，面板枯槁烏髮皆白，身體好像被架在火爐上烤過一樣滾燙熾烈，但凡被她觸碰過的面板，全都裂了開來。

    所以，嫚夭的族人全都是在這樣的痛苦之中死去的嗎？漓若想起嫚夭，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我自問偽裝功夫天下第一，你是怎麼認出來的？”李長櫟不甘心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