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若一愣，仔細想了想，纔想起那日爲了誘蘭香說出真相，才誆騙他自己可以感應到凝香淚，沒想到卻被息華聽進了心裏。

    她頓時羞慚地捂住了臉：“哎呀，那不是騙騙蘭香的嘛！這本事時靈時不靈的……”

    要不然當初李長櫟那麼大塊凝香淚在她面前，她怎麼會認不出來呢？

    “再試試。”息華說道，“你如今術法進益迅速，或可一試。”

    或可一試？

    漓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昨天夜裏，息華讓自己試試把池水抽乾，結果鬧出了那麼多的事端，今天還敢讓她試？

    果然生於刀兵之中的神就是不一樣，膽子……奇大。

    那就再試試唄！反正闖了禍，自有他給自己收拾爛攤子。難得他肯主動與自己說說話，她也覺得自己如果再與他置氣，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好吧。”

    她取出凝香淚，騰空而起，雙掌交疊，做了個奇異的手勢，靈力慢慢與凝香淚的融合在一起，往四周擴散開去。說來也奇怪，重回人界的這些日子，她能慢慢地感覺到自己與這個世界聯絡的加強，她現在的感知彷彿可以無限伸展開去，不用她親身前往，四海六界的諸般事，她都已能隱隱看到、聽到。

    凡六界所在，流水過處，皆是吾身。

    耳畔有溼潤的和風徐徐吹過，拂亂了她鬢邊青絲，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想象自己正置身於一片漆黑的夜空之中，面前這塊凝香淚，就是夜空之中那輪皎潔的明月。

    萬里無雲，眾星拱月。

    廣袤無垠的夜幕之中，有隱約的星子閃爍，一顆、兩顆、三顆……與明月遙相呼應，互為映襯。

    “找到了！”漓若霍然睜開雙眼，指尖遙遙指向前方，目光犀利如電，“東南方向，三十里！”

    而後她收回凝香淚，飄然落回地面。

    “相磊！速帶三名弟子前往查探！”蕭寒當機立斷，吩咐道。

    相磊領命而去，卻被漓若一把抓住，他的臉立刻燒了起來，被漓若握住的那隻手抖得如風中落葉：“神、神女大人，您、您這是要做什麼？”

    “息華？”漓若不理睬他，只問息華，“我能感應到凝香淚的碎片還有不下五塊，這塊只是離我們最近的一塊，但不一定是李長櫟那塊，萬一這附近還有別的碎片我沒感應到的呢？”

    “先找哪塊都可以。”息華想也不想地說道。

    漓若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從遇到蕭寒之後，她就好像一直在被蕭寒牽著鼻子走，行動的目的漸漸從尋找凝香淚變成了李長櫟，漓若是無所謂，找到了李長櫟不就找到了凝香淚嗎？

    但她卻沒有想過，如果他們這輩子都找不到李長櫟，難道要一直追著李長櫟跑嗎？

    而息華卻由始至終都清醒得很，他的目的一直都是尋找凝香淚，尋找哪塊都一樣，碰上了就去取，錯過了就去找下一塊，光陰匆匆如白駒過隙，他們沒有這麼多的時間在這裏耗。

    她訥訥地鬆開了手。

    相磊不疑有他，已經帶著弟子們離開，蕭寒的表情卻有點複雜，聰明如他，也大約猜到了他們對話的含義，卻什麼也不能說，只能帶著剩下的弟子們繼續討論對策。

    而息華已經拉著漓若坐下來，他問道：“方纔之舉，還看到了什麼？”

    漓若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除了東南三十里，大荒之南還有兩塊，捱得很近，或許就是我們下一站要去的地方，至於其他幾塊，好像不在人界。”

    “還有呢？”

    “還有什麼？”

    息華眸光落到了漓若的袖口，漓若神色一緊，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是隱隱有所感覺，冰蛇的來歷或許也與凝香淚有關，但這次查探，她並無發現冰蛇有什麼異常之處。

    “沒有了。”漓若索性攤開手掌，坦然地說道。

    “罷了。”息華也不再深究，只說道，“趁著現在無事，把今日的功課做了吧。”

    他的指尖再次捻出一叢火苗，浮到漓若面前。

    漓若頓時垮下了臉，今天連番多次施術，她的靈力損耗已經到了極點，現在還能強撐著和息華說話，純粹就是不想在蕭寒他們面前丟臉而已，她恨不得現在就幕天席地躺下來，賞花賞月躺她個三個月！

    “上神大人！”蕭寒恰在這時走了過來，對著他們行了一禮，“若是此行順利，不知二位上神願不願意駕臨重嘉派，指點弟子們一二！師祖也很是掛念神女大人。”

    “好說好說！”難得有人來岔開話題，漓若渾然不顧息華的臉色，滿口答應。

    蕭寒長舒了一口氣，正暗自高興終於完成了師祖囑託，不想眼角餘光瞥見息華聖君的臉色，頓時被凍得哆嗦了一下。

    聖君大人……似乎對他的敵意很深哪，但他卻不知所為何來。

    正在幾人各懷心思陷入沉默之時，前方已經有了動靜，幾個弟子架著渾身是血的相磊匆匆奔回來，小心地放在他們面前的草地上。

    幾人都站了起來，漓若忙上前查驗相磊的傷勢，蕭寒問道：“怎麼回事？”

    一名弟子神情緊張，說話還隱隱帶著哭腔，總算條理還算清楚：“我們已經找到了地方，那裏有一座荒宅，我們進去查探，卻誤中了埋伏，相磊師兄他爲了、爲了救我們，就、就……”

    “可有見到李長櫟？”蕭寒緊接著問道。

    那名弟子只是沉默著搖搖頭。

    “怎麼回事，我的靈力根本進不去？”漓若半跪在相磊身邊，為他治傷，卻眼見他已經陷入深度昏迷，身上的血像泉眼一樣咕嘟咕嘟地冒著，無論她使用何法，都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她只能無奈求助於息華。

    息華只瞧了一眼，就輕輕地搖了搖頭，只這一眼，眾人的心都嗵地一下沉到了谷底。

    蕭寒已經明白過來，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來，跪倒在相磊身邊抓緊了他的手，聲音沉痛：“是無色輪，施術之人要的是他的血，想來他一定是受了重傷，或許……我們尚可與之一戰！”

    說到“戰”時，他的嗓音驟然拔高，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語意裡殺意四伏。

    眾弟子已經哭成了一片，剛剛說話那名弟子懊惱地捶著自己的頭，哭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魯莽，師兄他不會……”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們要做的，是為相磊報仇，也是為鄉親們報仇。”蕭寒已經冷靜下來，一個個把其他弟子從草叢汙泥里拉起來，“我們重嘉派弟子，從入門那一刻起，就從未有懼死之意，我們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沒有價值，怕的是不能守護好身邊之人，相磊他今日是為捉拿逆徒、為護佑同門而死，他死得有價值！”

    漓若反身撲過去，抱住了息華的胳膊，哀求道：“息華，你救救他，你能護住蘭香的魂，就一定能救他的對不對？”

    息華沉聲問道：“你果真要救他？”

    “當然！”

    “你可知……要付出什麼代價？”

    “什麼都可以。”漓若毫不猶豫地說道。

    息華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低聲說道：“好。”

    然後他用右手食指在左手腕間輕輕一劃，頓時有粘稠滾燙的血液流了出來，在他的引導之下，緩緩注入相磊的體內。

    漓若大驚失色：“你這是做什麼？”

    “這就是我說的代價。”息華神色平靜，“他是血盡而亡，唯一的辦法就是以血還血，但我是神體，他是肉身凡胎，接受了我的血，他至多還能維持一刻，便會爆體而亡。”

    “這……”

    蕭寒問道：“若是用我們的血呢？”

    息華眼也不抬：“他的血正在被無色輪源源不斷地抽走，即便你們人多，又能維持多久？難道你們要為他也賠上自己的性命？”

    “縱死又何妨？”蕭寒想也不想地答道。

    息華冷笑一聲，不再說話，手中動作越發快。

    在他的努力之下，相磊逐漸醒轉，眼見自己躺在草叢之中，身體疲軟疼痛，息華正在為他施術，他恍惚了一下，然後纔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

    “我……”

    “你的時間不多，有什麼遺言就交代吧。”息華收回手，背轉過身去。

    漓若怔怔地看著息華的背影，她聽聞冥界有黃泉接引人，每有身死之人，接引人都會親至，聆聽他的遺願，化解他的怨憤和不甘，因此接引人在六界的口碑一直都很好，被稱為“最慈悲的冥鬼”。

    而這些日子的息華，前有蘭香，後有相磊，他的舉動像極了接引人。

    慈悲？六界中最為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息華聖君，怎麼會和慈悲二字扯上關係呢？

    她走過去，再次施術為他治療腕間的傷口，他連對自己下手都很重，腕間的傷深可見骨，血流汨汨，他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疼嗎？”她施術的手都在哆嗦。

    “你若是乏力，便不必費事了，稍後它會自行癒合的。”息華淡淡地抽回了手，漓若手中一空，愣了愣，才失望地將手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