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沒什麼作用啊？”

    半個時辰後，漓若滿頭大汗地施術完畢，再抬眼一看，發現息華背上仍是鮮血淋漓，好像一點都沒有好轉的跡象。

    “你脫下來我看看。”醫者本分，漓若一時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已經游過去去扯他的衣領。

    息華眼皮一跳，已經伸手死命地扯住了自己的衣領，和她較上了勁——這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啊？

    “……我已同你說了，天刑便是如此，傷口很難癒合，你不必費心了，查案要緊。”息華咬緊了牙關，神色僵硬。

    “還查什麼案啊，你都傷成這樣了。”漓若擔心得緊，手中力道也是絲毫不放鬆，“我就看看嘛，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以前成元被那隻大龍蝦精撓傷的時候，我也替他上過藥的。”

    “……”

    息華終於抬眸看去，認真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一臉的天真無邪，眼底的擔憂之情藏也藏不住，他絲毫不懷疑，如果今天他不放手，漓若能在這事上和他磨一天。

    看看就看看吧，又少不了一塊肉？

    他敗下陣來，手一鬆，領口已經被扯開，露出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密密麻麻地幾乎填滿了每一塊皮肉，都還在往下淌著血，漓若一見，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疼嗎？”漓若的嗓音有點顫抖。

    息華沒有回答她的傻問題。

    “或許，我去問問蕭寒他們，有沒有那種療傷的靈藥，術法不行，也許上藥行呢？”漓若的手戰慄著，摸過他背上的一道傷口，她的手涼得可怕，如水般劃過息華的背，息華忍不住輕輕地抖了一下。

    “沒用的。”息華閉了閉眼睛，平復了一下情緒，已經將衣袍重新穿好。

    他沒有看見，小水神在他身後，對著他的背直流口水的傻樣子。他身形高大，背上肌肉緊實，紋理分明，即使被鮮血髒污，但依然可以看見他面板的顏色，是如玉一般的瑩白色，在水中泛着美麗的光澤，看起來實在是……很好摸啊。

    漓若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天在馬腹的水之妄裡，那個假息華對她的甜言蜜語，還有女魃離開之前，變作她的樣子，在息華臉上偷親的那一口。

    她的臉慢慢地燒了起來。

    “走吧。”息華一甩衣袖，身形如同一隻離弦的箭一樣，快速往下潛了下去，等漓若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只能看見他黑色長髮的尾端，在水中恣意地漂浮，一轉眼就又看不見了。

    “什麼嘛。”漓若嘀咕了一句，也跟著他游下去，在水裏，她可不能輸給他！

    很快她就追上了他，邀功似的在他身周遊了一圈，大聲道：“息華，沒想到你游水也遊得這麼好！我還以為你不會水法呢！”

    息華眉頭一挑，再次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她——沒有人告訴她，自己是上下五百萬年，六界唯一一個全系的神嗎？要不然他憑什麼單憑一己之力打退魔界的進犯，又是憑什麼僅僅三萬歲，就可以當上僅次於神君的聖君？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調整了一下下潛的速度，保持基本和她同步。

    漓若見他速度慢了下來，還以為他傷口又疼了，忙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傷口疼，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

    話音未落，息華已經一把抄起她的腰，帶著她在水中足足轉了十七八個圈，縱出去了一丈多遠才停下來。

    轟然一聲巨響，在他們剛剛停留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像一張血盆大口，在邀請他們進去。

    漓若被他轉得暈頭轉向，眼冒金星，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才倒吸了一口涼氣——剛剛如果不是息華在，她現在可能已經被那個漩渦絞得粉身碎骨了！

    “你自己去？”息華鬆開手，神情似笑非笑。

    漓若羞愧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息華騰浮而起，雙手張開，霜天刃已經出手，一刀劈向了那個漩渦，又是一聲巨響，水流被攪得天翻地覆，渾濁不堪，漓若一時也看不出那裏的情形。

    等到水流平靜下來的時候，漓若纔看到，霜天刃並沒有如她以為的被絞得粉碎，相反，那個漩渦被霜天刃僅僅一刀，就劈得消失不見了。

    息華一抬手，一個東西被他從水中吸了過來，落在手心，卻是一個陀螺狀的東西，邊上有一圈鋸齒狀的刀刃，如果這玩意兒飛速旋轉起來，只怕瞬息之間就能割破一個人的喉嚨。

    “這是什麼？”漓若好奇地湊了過來。

    “一個小機關而已。”息華收攏五指，略一用力，就將那個陀螺碾得只剩一堆塵土，在水中漂浮了幾下，就散開了。

    同樣一個機關，在水上，或許是一個很好的殺人暗器，但在水中，卻可以帶起一個巨大的漩渦，其威力之大，直接翻了好幾十倍，而且，這陀螺上有靈力殘留的痕跡。

    很明顯，有人不想他們再查下去。

    息華冷哼一聲，已經起身浮了上去，露出了水面。

    漓若不知所措，茫然地也跟了上去：“息華？”

    “試試把這兒的水抽乾。”息華沉聲道。

    “啊？”漓若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浩瀚的水澤像是盯著一隻巨大的怪獸。

    “只是一片水澤而已，試試。”

    試試就試試，漓若從懷裏掏出凝香淚浮於半空，閉上了眼睛開始施術，有四散的水靈開始匯聚，荷花池無風翻起千層浪，開始劇烈地抖動，沿著一個方向倒灌而上。

    波浪聲呼嘯如箭，漆黑的海浪已經高高揚起，遮蔽了天幕，漓若高浮於空，緊閉雙眼，踏浪而行，那些洶涌的怒潮朝著她瘋狂地撲過去，然而卻都在靠近她的那一剎那偃旗息鼓，就像橫行霸道的巨獸回到了家裏，看到了自己的母親一樣，他們只溫柔地舔舐過她的腳面，留下他們來過的痕跡。

    很快，漓若額頭便沁出了汗水，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靈力像遇到了一個抽水機一樣，被快速地抽乾，她的臉色一寸寸地白下去，施術的雙手開始劇烈抖動，身子在巨浪中好像一朵孤獨的浮萍，一個浪頭便能把她打碎。

    她的神色逐漸變得哀慼，好似正在忍受著巨大的痛楚，有什麼飛快地從腦海裏閃過，可是真要細究，卻都像是流雲飛花一樣，令她什麼也抓不住。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為什麼這麼的熟悉？

    斬海問天，滄海橫流，她置身其中，彷彿天地間真正的主宰，無數水靈在她身周環繞，隨她心念流轉，任她予取予求。碧波千頃又如何，不過她一念之間，巨浪滔天又如何，不過她指尖玩物。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她想讓誰生，就誰生，想讓誰死，就誰死。

    咆哮的巨浪溫柔地托起她的身軀，她站在高高掀起的浪尖上，驀地睜開了眼睛，神情恍惚——她也曾經這麼強大、輝煌過嗎，像是漓君、不，或者說是像共工那樣，翻手爲雲、覆手為雨？

    那一瞬間，她清晰地感知到，她曾經有數萬年的歲月，被誰偷走了。

    縱然一切已經滄海桑田，記憶散佚，所有的故事和回憶都被埋葬在了時間的縫隙裡，但鐫刻在靈魂深處的那種感覺，即便過了百年，千年，萬年，都矢志不忘。

    她凝神望著自己顫抖的指尖，眼眶脹痛得厲害，但也是第一次，她剋制住了自己哭泣的慾望，她是天地水神，她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不能哭。

    小冰蛇從她袖間悄然地滑出，“嗖”地竄進了翻滾著的巨浪裡，愉快地打著滾，它陰冷的眸子一直跟隨著漓若的身影，舌頭嘶嘶地吐著信子，吞噬著那些浪濤裡流轉的靈力。

    “啊！”終於支撐不住，漓若低呼一聲，雙手猛地抖了一下，靈力便失去了控制，那些海浪就如同斷線的風箏一樣，沸騰著、咆哮著，朝著地面兜頭罩下，歡快地四散奔逃。

    還好，似乎是早已料到這一幕，息華早就在四野設下結界，那些浪頭沒跑出去多遠，就狠狠地撞在了結界上，結界紋絲不動，浪頭調頭折返。

    而漓若，沒有了海浪的承託，就像一隻失去了翅膀的小鳥，從高空中直直地墜落。

    “果然還是這樣嗎？”她神色灰敗，看著自己還在劇烈顫抖的雙手，渾身上下的骨頭都疼得厲害，那是脫力之後的無力感，令她連控制自己的身軀都做不到，只能認命地看著自己即將砸向地麵。

    息華身形已經離地而起，縱身將她接過，穩穩地落回地面，漓若卻只覺得兩腿發軟，身子一抖，就跪倒在了地上。

    她低著頭，恨不得將頭埋進土裏，準備迎接來自息華的奚落和嘲諷，像過去每一次一樣。

    “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息華單膝跪地，俯身上前，無聲地拉起了她的手，將自己的靈力緩緩地傾注到她的身上，神色平靜，語氣裡卻再也沒有以前那種嘲諷之意。

    漓若猛地抬頭，怔怔地看向他，他的身影漆黑如墨，只有一雙眼睛，璀璨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