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滿腹心事回到人界，息華一眼看去，就發現那個小水神披頭散髮地趴在一座墳塋邊上，身上沾滿了塵土，眼睛直愣愣地瞪著手中一根骨頭髮呆，他額頭的青筋再次跳了跳。

    “息華，你快看，這到底是不是人骨？”漓若嗖地一下竄起來，把骨頭舉到息華面前。

    息華皺緊了眉頭，還沒說完，忽聽身後一片紛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凌亂的“上神大人”“上神大人”的叫喊聲。

    一群白衣人翩然而至，為首那人眉目清朗，身子挺拔俊逸，正是蕭寒。

    蕭寒帶著眾弟子剛剛趕到，就感覺到這裏有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好像是獵物嗅到了獵人身上的血腥味一樣，他神色一緊，橫劍攔住了其他弟子的去路。

    “小心！”他戒備地盯著面前這個不速之客，低喝道。

    這是怎樣的一位人物啊！

    還沒靠近，他就覺得喘不過氣來了，他蕭寒這一生，自問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什麼神啊仙的，見過不少，諸天妖魔，他也能與之鬥上一鬥，哪怕是靈力浩瀚如師祖懷瑾，也絕對沒有面前這位尊神一般的氣息。

    他好似覺得全身都疼了起來，好像被細碎的刀片在一刀刀凌遲，再回頭看眾師兄弟，也都是麵露痛苦之色。

    息華也看著蕭寒，眉頭擰得能夾死一隻蒼蠅——他來去不過這一會功夫，漓若又認識了這麼多人？這位小水神，該有的本事稀鬆平常，惹禍的本事倒是一絕。

    漓若已經越過息華迎了上去，手裏還拿著那根冬兒的骨頭：“怎麼樣，他們同意了嗎？”

    “同……”蕭寒頂著息華那鋪天蓋地的殺氣，還要費神同漓若說話，再看到她手裏那根骨頭，他吃驚地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同不同意的，上神大人您……都已經……”

    “說的也是。”漓若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順手把骨頭遞過去，“你快看看，這是不是人骨？”

    蕭寒哆哆嗦嗦地接過骨頭，翻看了一會兒，忽地神情嚴肅了起來：“看骨頭形狀和黏連關節，這應該是一根大腿骨，但是冬兒六歲，大腿骨長度應該在一尺左右，但是這根不到六寸。”

    “或許是冬兒吃得不太好，所以個子小？”漓若試探著問道。

    蕭寒想起一事，問身後的師弟：“冬兒入殮，可有仵作驗過屍？”

    有個師弟搖搖頭：“屍體缺損嚴重，仵作只略看了看就走了，而且家屬很是激動，一直抱著骸骨不肯放手，直到入殮，期間再無人搭過手了。”

    “是隻豹子。”息華突然出聲說道，他大步走過來，站到漓若身邊，其威勢逼得蕭寒等人又往後退了幾步。

    他抬起右手，在那個骨頭上點了一點，那根骨頭便劇烈抖動起來，開始幻化出一個朦朧的虛影，半晌後才慢慢定形，依稀能看出是隻豹子的形狀。

    “哇，息華，你好厲害！”漓若情不自禁地誇讚道。

    “原來是聖君大人！”蕭寒聽到漓若喊他的封號，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份，忙帶著眾弟子朝著息華齊齊行了一禮——也難怪，縱橫六界，還有哪等人物，其風姿能與息華聖君比肩呢？

    息華對他們視若無睹，只問漓若：“見過懷瑾不曾，可有獲知什麼線索？”

    漓若指著蕭寒，笑眯眯地說道：“早說我運氣好，我還沒去重嘉派，就碰到了重嘉派的弟子，他們也在找李長櫟。我們現在正在查案呢，說不定破了這個案子，就能抓到那個大騙子！”

    息華對此不置可否。

    漓若託著自己的下巴，認真思考起來：“奇怪，那隻妖獸為什麼要拿根豹子的骨頭來冒充冬兒的屍體呢？唔……不如再去看看別人的墳吧？”

    話音未落，她就看見蕭寒身後，一個臉上遍佈抓痕的弟子委屈地嗚咽了一聲。漓若大驚，走過去細瞧，問道：“咦，你臉上的抓痕是誰抓的，難道是那個妖獸？”

    那個弟子都快哭出來了：“上神大人，你找別人去說吧，我不去。”

    “相磊，不得無禮。”蕭寒低聲呵斥道。

    漓若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忙笑道：“沒事沒事，這樣吧，我們去刨墳，你把冬兒的埋起來就行。”

    相磊：“……”

    “不必了。”出聲的是息華，他神色冷淡，看著漓若說道，“我已經查探過了，皆是獸骨。”

    “這就怪了。”漓若又陷入了思考，“會不會冬兒他們都沒死啊？”

    蕭寒應道：“有這個可能，或許我們還是該去荷塘那裏看看。”

    漓若擺擺手：“荷塘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們小心別弄髒了衣服。”

    “這怎麼行呢？哪有讓上神大人幹活，我們坐享其成的道理呢？”

    “真的不必，水路你們都沒我熟。”漓若在這方面還是很有自信的，“我只問你，你在水下能憋氣多久，能潛多深，能遊多快？如果跟不上我的速度，跟著去不過是添亂。”

    蕭寒這才鬆口：“如此，就多謝上神大人費心了，一路小心。”

    “我與你同去。”息華沉聲說道。

    蕭寒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只能率領眾弟子，面帶崇拜地目送他們離去——息華聖君親自幫他們查案，這是多大的榮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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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漓若跟在息華的身後，走在去城北郊外的路上，一邊喋喋不休地講述著剛纔的遭遇。

    “哇，那個叫蕭寒的可厲害了，我剛剛被人追殺，就是他救了我！唔……長得好看，腦子也聰明，人又善良，改天我一定要問問懷瑾姐姐，她到底是哪裏找來的這種寶貝……”

    她越說越起勁，卻沒想到息華突然停住了腳步，她一時不妨，不輕不重地在息華的背上撞了一下，息華的身軀有一瞬間的僵硬。

    “怎麼了？”漓若奇怪地問道。

    “……天快黑了，我們快些吧。”說著息華已經拉起漓若的胳膊，帶著她騰雲而起，一眨眼的功夫就落在了城北門外，果然如蕭寒所言，那裏是一片大澤，水面上荷葉擠擠挨挨，荷花亭亭玉立，微風隱隱地送來荷香。

    “你到底怎麼了，從回來就好像一直不太高興？”漓若揉了揉剛剛被他捏疼的胳膊，也不知道他發什麼神經，騰個雲而已，居然抓得這麼用力，“是不是神君給你氣受了？他罵你了？”

    息華抿緊嘴唇，並不答話，心底卻是大受震動——這個小水神，居然能從他永遠死水無波的臉上讀出情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何為高興，何為不高興，她又是怎麼知道的？

    “沒事，回頭我幫你罵回來，這個破神君，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漓若說著握了握拳頭，縱身一躍，落入水澤之中，息華緊隨其後。

    遊了一會，漓若愜意地舒展開身體，感受著水流流遍全身的暢快，整個身軀彷彿要融化在水裏麵了，夏季微涼的池水又讓她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唉，還是水裏好啊！”

    然而她不經意地側身一看，卻見息華一直緊跟在她身邊，眉頭依然緊鎖，再細看去，漓若卻是大吃一驚——息華的背後，有絲絲縷縷的血紅漂浮開來！

    她在水中目力甚好，看得很清楚，確定那就是血！

    再繞到他身後，漓若才發現，息華的背早已被鮮血浸透。

    或許早在他回人界的時候，他的背上就是如此了，只是他一向穿黑袍，所以鮮血浸潤其中也不是很明顯，所以剛纔才被她忽略了。

    都傷成這樣了，居然還瞞著自己，非要跟來查案！漓若又是心疼又是氣惱。

    “怎麼回事？誰敢傷你，是神君？”她怒了，又去檢查別的部位，抓著他的胳膊怒聲問道，“因為嫚夭的事情？他怎麼這麼不講道理？我去找他算賬！”

    “無妨，小傷而已。”息華按下她激動的雙手，阻止她衝上神界的衝動。

    “這叫小傷？他把你打成這個樣子！你可是聖君啊！”

    “天刑便是如此，倒不是很痛，只是傷口癒合得慢，尋常術法又難以起作用，主要還是意在折磨。”息華淡淡地解釋道。

    “你救過他的命！你救了整個神界！他們卻這樣不分青紅皁白地打你！”被按著上不了神界，漓若只能竭力回憶療愈的術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兩個方法來給他治傷。

    “那又怎麼樣。”息華垂下眼簾，指尖微涼。

    “早知道，就該讓他們都被魔界殺死，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漓若氣鼓鼓地說道，說著抬起了右手，在水中，她的術法用得越發得心應手，“你忍著點，可能會有點疼。”

    “這樣的話，以後別再說了。”

    息華漂浮在荷塘之中，閉上了眼睛，這是第一次，他沒有拒絕漓若給他治傷，雖然見效甚微，但他突然覺得，小水神為他牽動情緒的時候，為他生氣要上神界去給他討說法的時候，為他小心翼翼地治傷、生怕弄痛他的時候，有那麼一點點的賞心悅目。

    時光彷彿變得很慢，水靈歡快地在他的傷口上跳動，種種愁緒彷彿都被拋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