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若，你太累了，歇一歇吧。”

    成元一進來，就看到漓若還在閉目催動靈力，不知道在做什麼，他心疼壞了：“從你當上神君的那天起，你就一刻也沒有歇下來過，你再在這麼熬下去，就算你是水神，也要熬幹了呀！”

    漓若卻只是疲憊地搖了搖頭，她藉着成元的攙扶才勉強在位子上坐下來：“我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這裏就疼。”

    她指著自己的心口，眉頭微蹙。短短數月，她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了下去，比起那日引四海之水淹沒神界時的意氣風發，她現在就像是秋末的最後一朵黃花，隨時可能會凋零。

    “你不是……”沒有心了嗎？

    “對啊，正因為沒有心了，所以才這麼痛啊……”她攥緊了成元的衣服，對著這個昔日的好友，她纔敢表露出那麼一點曾經的脆弱，“就好像這裏缺了一塊，有風從這裏灌進去，有刀子在割著我……”

    成元心疼地抱住了她的肩膀，哀求道：“咱們、咱們不做神君了好不好？我也不做星君了，我們效仿司曜和懷瑾，我們周遊天下，我們四處流浪，或者我們回灕水去？他們都可想你了。”

    “好啊……”漓若與成元並肩而坐，她就這樣靠在成元的肩頭閉著眼睛，恍如夢囈一般，“回灕水去，找樂樂、可兒、毛毛……我也好想他們啊……”

    “那就走吧？”成元見她鬆口，大喜過望，作勢去拉她，卻被她按住。

    “再等等。”漓若很快就恢復了清明，她定定地看著成元，“再等等，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情沒有做完，很快了，你再等等，再等等……”

    “等什麼啊？”

    一等兩等，他們要等的訊息就來了——漓若即位的第二年，新任蓮華魔君菡夜率眾攻上神界，來勢洶洶。

    訊息傳到鴻蒙殿的時候，漓若差點直接跌下椅子，但卻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解脫。

    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了他們的終局。

    “他竟敢食言，果然是小人！”成元憤憤地道。

    “意料之中的事。”漓若卻很淡定，“這幾月，我罷朝不議政，許多大事都擱置不辦，諸神都閒在家裏，民心如此渙散，再加上我放逐息華，淵臣又不善統兵，這不就是覆滅神界的絕好機會嗎？”

    “這就是你的計謀？”成元好像明白了一點，“所以你這些日子苦心經營，就是在等著這一天？”

    “對，三萬年前那一戰後，魔界雖然戰敗退兵，看起來是一蹶不振，但我那次去魔界，看到的卻只有他們的厲兵秣馬、韜光養晦，那時我就知道，神魔這一戰不可避免。只是他們一直苦於找不到機會，既然他們這麼想，那我就給他們創造一個機會。”

    “所以你放出訊息，放開妖族修仙的通道。”

    “對，此言一出，妖族必亂，他們必定捨棄魔族，誓要修煉成仙。本來鐵板一塊的神魔兩界，現在卻如同一盤散沙。”漓若嘲諷地說道，“其實這個方法很簡單，我相信上任神君也一定想到了，只是他放不下對妖族的成見，眼界太過狹隘。”

    “平白失去了這麼大一個助力，菡夜必定不肯善罷甘休，所以他此次是來為妖族討個說法的？”

    “只是一個藉口而已。”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成元，你去過西南山，還記得下面那個世界嗎？”

    “當然。”成元想也不想地說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管那個做什麼？”

    “不，之前我就在想，妹妤煉製荒輝石，修築冰晶臺，難道就僅僅是爲了修一個墳冢？下面那麼大的一個世界，又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我苦思冥想了這麼久，如今終於想明白了——那就是神界的退路，也是神界的生路。”

    “什麼意思？”

    “成元，你去西南山聖蓮池，把那個通道給我開啟了，我會傳召讓所有神仙避入其中，等到魔界來犯之時，這裏早就已是一座空城。”

    “難道我們要躲一輩子嗎？”成元顯然不贊同，“魔界來勢洶洶，卻撲了個空，又豈肯善罷甘休？”

    “來都來了，我怎麼可能輕易放他們回去？”漓若的眼中霎時間殺氣四溢。

    “就你一個，怎麼擋得住魔界千軍萬馬？”成元急了。

    “我一個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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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君，空的？”甲士愣愣地向菡夜稟報。

    “魔君，這裏也是空的。”另一隊甲士也匆匆地趕回。

    菡夜蹙眉，詫異地放眼望去，神界正在大拆大建，到處一片狼藉，而那些斷壁殘垣的背後，一個神都沒有。他久居神界，自然知道這裏並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難道都憑空蒸發了？”菡夜一甩袖子，高喊道，“給我仔細地搜，萬神山、弒神山、西南山……所有偏遠的角落，一個都別放過！”

    虛空中，一個清冷的女聲突然如驚雷一般在他們耳邊炸響。

    “魔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喲，怎麼帶了這麼多魔來？你如今的排場可是越來越大了！”

    漓若從一團青綠色的水霧中化形而出，遙遙地站在他們正前方，面對數萬殺氣騰騰的甲士，面上卻沒有一絲怯意。墨色千軍萬馬之中，唯有她一襲白衣，孤高畫質冷，笑意森寒。

    “他們都去哪兒了？”菡夜冷然問。

    “咦？你竟不是來找我的嗎？那你要找誰，我去給你叫去？”

    “少在這裏裝蒜，我問你，神界那麼多神，都去哪兒了？”

    “看到你這麼來勢洶洶，都嚇跑了。”漓若眼波流轉，看著他身後浩浩蕩蕩一片，表情無奈，“如今我是孤家寡人，獨木難支。”

    “誰信你的鬼話！你不說，我就擒了你，回頭再找就是了。”

    “那就來唄！”漓若搖頭感嘆道，“我說你也真是麻煩，還費心找他們做什麼，如今整個神界都是你的了，還不趕緊佔山為王？”

    漓若越是這麼說，菡夜心中越是疑竇叢生，他看了看大大方方站著、沒有一絲戒備的漓若，也確認她身邊再無其他神祇，一時竟拿不定主意。

    “空城計？你當我是三歲孩子那麼好哄？”他拔出長劍，劍指漓若，“今日殺你一個也是殺，殺十萬神眾也是殺，無甚分別！”

    “這話說的，你要真當這是空城計撤了，我還不依呢，姜壬！”她冷聲喝道。

    魔界甲士皆是一驚，紛紛回頭看向那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老頭。

    待到最後一名魔族甲士進入神界領地，姜壬突然面朝東方，雙膝跪地，神情激憤，眼中含著熱淚，大喊道：“女媧娘娘，臣姜壬……盡力了！”

    說完，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積蓄起了他平生的所有靈力，狠狠地擊在了自己的額頭。

    “嘭”地一聲，姜壬的身體頓時炸成了千萬片，消散在了空氣裡，他們很快就什麼看不到了，只聞到冰冷的朔風獵獵地吹過，卻沒有意想之中的血腥味。

    而與此同時，那個神界大門，在這裏佇立了不知幾多歲月的神界大門，就這樣在他們眼前消失了。

    “怎麼辦？好像回不去了？”漓若的嘲諷打斷了他們的呆滯。

    她從回到神界的那一刻起就在想，神界門戶，這麼重要的位置，為什麼總是讓姜壬一個老頭來看管？前不久她才知道，因為姜壬不是神——他就是神界大門本身。

    遠古之初，盤古破開天地，始分六界，而姜壬作為神界門戶由此誕生。他受女媧娘娘之託鎮守神界，已經不知道多少年了，哪怕女媧娘娘早已隕滅，他也從沒忘記過自己的使命。

    只是如今，他終於達成了最後的使命，重新追隨女媧娘娘去了。

    菡夜很快回過神來，他的神色此刻看起來有些猙獰，美麗的面頰此刻扭曲成了一團：“很好，既然沒有了退路，那我們今日就在此決一死戰吧！”

    漓若忽然自懷中取出那日菡夜給她的那朵金絲纏枝蓮花，緩緩地舉到他的面前。

    菡夜一愣，轉而冷笑道：“漓若，你不會天真到以為在這個時候，用一朵破蓮花，就能讓我舉手投降吧？就算我想答應，你也得問問我身後數萬魔眾答不答應？”

    “不。”漓若搖頭，忽而指尖用力，只聽啪嚓一聲，那朵蓮花轉瞬間就化爲了齏粉，“我只是想用這朵蓮花告訴你，我們之間最後的一點情分，就如此花，煙消雲散。菡夜，我不會手下留情。”

    “如此時刻，怎能沒有我？”

    就在這時，一個墨黑色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身邊，熟悉的聲音響起，漓若不可置信地抬頭望去，眼眶立時就溼了。

    “漓若，別總是什麼事都自己扛著，我說過，我再也不會丟下你。”那個聲音又說道。

    “息華聖君！”菡夜大驚，魔族頓時一片譁然，這個名字像是毒藥一樣，早已深深篆刻在了他們的骨血裡，只要一提起，就是刻骨的恨和難掩的懼。

    “你不是走了嗎？”

    “漓若在這裏，我又能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