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若，你如果不喜歡當神君，我可以帶你離開，去人界，回灕水，去哪兒都好，你不必這樣自毀自傷。”

    “不！我喜歡當神君，我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但我可以掌握別神的命運，我讓他們生就生，我讓他們死就死！”漓若騰地一下從座位上起來，大聲道，“成元，今日挑唆神聖二君關係的所有神仙，統統給我拿下，我要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漓若！”

    “漓若！”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漓若想也不想地甩袖道：“叫我神君！”

    成元上前一步，小心地用袖子擦去了她眼角的一點溼痕，溫聲道：“漓若，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他們不過是些無知小神，冤有頭債有主，有這個心力，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對付那階下囚。”

    “好吧，既然你替他們求情，就免了他們的刑罰，不過再有下次的話，就數罪併罰。”漓若拈起成元的袖子，心疼地搓了搓，道，“說了不要用這個給我擦眼淚，這衣服又不是變出來的，這可是南海鮫紗織的，很貴的！”

    “給你擦淚，多貴都值得！”成元笑道。

    漓若嗔著打了他一下，又轉頭對息華道：“聖君，我記得你也是管刑律的？剛纔我說的都記下了嗎，還有，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下次再讓我知道你與他們勾結，便罰你禁閉三千年，受水火二刑！”

    說完不等息華回答，已經不耐煩地叫他出去了。

    息華低頭稱是，轉身走出了已經面目全非的鴻蒙殿，彼時陽光正好，透過他的指縫溫柔地照在他的眼皮上，他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輕嘆了一口氣——司曜說得沒錯，漓若，已經不是從前的漓若了。

    有聞風而來的神祇蹲守在門口，一見他出來就圍了上來，一個個的欲言又止。

    “聖君……”

    “聖君……”

    “怎麼樣？”

    “哦對了，聖君大人。”一個清冷的女音突然從他們背後響起，卻是漓若抄著雙手，從殿中走了出來，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眾神連忙低頭行禮。

    “神君大人，有事請吩咐。”息華道。

    “有個問題，剛纔忘了問。”漓若捏了捏自己疲憊的頸部，歪著頭問他，“神大還是聖大？”

    息華一凜，恭聲道：“……自然是聖大。”

    “那……神君大，還是聖君大？”

    明白了，打從漓若一開口，他就明白了，他平靜地說道：“子瑜自覺年邁，難堪重任，自請除去聖君名號。”

    記憶像雪片一樣從他眼前劃過，女子昔日天真而好奇的聲音猶響在耳邊，只是如今這個問題再問出口，已經全然變了意思。

    眾神大驚，瞧見漓若此刻的神情，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著都不敢站出來。

    “……神君三思，聖君鎮守神界門戶，如今魔界仍在虎視眈眈，此刻放逐聖君大人，恐怕……”終於有神跪下，抱著必死的決心道。

    “怎麼，你們是信不過淵臣將軍，還是信不過我？”漓若仍在笑著，那笑意卻是如此的冰冷。

    這回再沒有神出聲了，他們跪倒在地上，將頭埋在雲層裡，戰戰兢兢，一片寂靜之中，只剩漓若和息華對峙。

    息華笑了笑，從腰間解下象徵着聖君名號的玉牌，上前去放到了漓若的手中，他灼熱的手指尖劃過她柔嫩的掌心，漓若情不自禁地戰慄了一下，再要反應時，只覺得額間一熱，息華滾燙的吻悄然落下，一觸即分。

    “再見了。”息華的嘴唇虛無地開合，好像在說著什麼。

    漓若怔怔地撫摸過他吻過的地方，那裏疼得厲害，而息華，已經消失在了遠處。

    不出半日，息華被罷職放逐的訊息就傳遍了整個神界，眾神議論紛紛，卻只敢私底下談說——漓若刺息華那一劍令他們記憶猶新，她這次沒有殺息華，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與此同時，魔界也傳來了新的動靜——老魔君湮滅，蓮花妖菡夜斬殺大臣，肅清政敵，手握兵權入主魔羅殿，順利繼位。

    他手段高明、行事果決，與漓若風格似是一脈相承。

    三個月後，新任魔君菡夜帶厚禮前來拜訪新任神君漓若，此事又在神界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漓若大開神界之門，公然引菡夜入內。菡夜對神界的熟稔程度不在漓若之下，當下談起舊事，憶苦思甜，一時賓主盡歡。

    “回想當初……真是猶如夢一場。”菡夜連連搖頭嘆息。

    “是啊，我們誰也料想不到居然會有今天，一時，我竟也不知是喜，還是該傷。”

    “何必感傷，這於我們都是好事，我們終於能護佑自己想要護佑的物件了。”菡夜低頭啜飲了一口茶，“那枚金絲纏枝蓮花，你還不打算用嗎？”

    漓若笑著搖頭：“當日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談回報就生分了，再說了，以你我如今的交情，我想要你做什麼，還需要用一朵蓮花嗎？”

    菡夜大笑：“說的也是。”

    “哦對了，今日怎麼不見聖君大人？雖然那日我們多有衝突，但若非他手下留情，我也不會有今天，我還特地備了厚禮，想來謝謝他。”

    “不必了，他走了。”漓若笑意微斂，藏於袖中的手悄然握緊了拳。

    “走了？”菡夜不解。

    “……你會重用老魔君的重臣嗎？”

    “當然不會。”菡夜斬釘截鐵地道，轉瞬明白了她的意思，“哎呀漓若啊漓若，我可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以後一定常來找你喝酒！”

    “可別，神界經此一役，留下來的窖藏美酒本來也不多了，到時候怕還不夠你塞牙縫。”漓若半開玩笑地道。

    “哈哈哈！”菡夜再次開懷大笑，“我今日來，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魔界有個規矩，因魔君接替頻繁，所以每任魔君都得有個封號，以便區分。菡夜冒昧，想請你勞神，給起個封號。”

    “我？”

    “對，你。”

    漓若歪頭凝神想了想，道：“既然你是蓮花仙成魔，不如就叫‘蓮華’吧。”

    “蓮華？”菡夜道，“好極，那以後我就叫做蓮華了，多謝賜名。”

    蓮華魔君菡夜終於起身，拜別了漓若，他這次來，本來就只是走個過場，給兩界看看，也沒有什麼大事，略坐了坐就走了。

    走出鴻蒙殿的時候，還有好多神聚集在門口，望著他眼神憤恨，恨不得直接衝上來將他撕個粉碎。

    “怎麼，想殺我？來啊！”菡夜朝著他們勾了勾手指，莫說在場的神，單打獨鬥沒一個打得過他，就說他此次來，大擺魔君的排場，光甲士就帶了三千，浩浩蕩蕩地護衛在他身邊，根本沒有神能靠近他。

    “不來，那我可走了？”他嘩啦一下抖開扇子，迎著明媚的日光，滿足地嘆了口氣——漓若說得沒錯，他還是嚮往光明的。為什麼，魔界就要一直處於黑暗之中呢？

    他唇角勾起一個陰冷的微笑，在甲士的護衛之下大搖大擺地從神界大門走了出去。

    “神君！神君！此等宵小，不可相與啊！”

    見漓若沉著臉從殿中走出來，一個神立馬撲了上去，神情緊張地叫道。

    “是啊，他對神界積怨已久，現在又是魔君了，怎麼可能輕易放下對神界的仇恨呢？”有聲音應和著。

    “我知道。”漓若突然冷冷地說道，望著已經空空蕩蕩的神界大門，“三萬年前，魔界就是從這裏進來的吧？”

    眾神一怔，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神君，不如……把息華聖君請回來吧？”那個方纔出聲的神忍不住試探著問道。魔界來犯，血戰數年，他們是記憶猶新，這個時候息華不在，他們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漓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這麼喜歡息華，不如把你送去和息華作伴？”

    息華的訊息還偶爾有傳來，聽說他又去了人界，那一夜的滄海橫流造成死難不計其數，損失更是難以估量，他化身人形隱沒於人群之中，每走一處地方便設法為他們重建房屋、修渠引水，一轉眼就走了好幾座城市了。

    他說，他想為漓若贖清罪孽。

    漓若聽了卻只是冷笑，開玩笑，她的罪孽……早就贖不清了。何況，她的罪孽，他又憑什麼來替她贖？他是她的誰？

    “傳令下去，放開妖族修仙通道，減少天罰力度，自此以後，妖族成仙，不得阻攔！”

    此言一出，滿界譁然。

    剛與魔界勾結在一起，如今又要去招惹妖界？這個陰沉寡言的神君，究竟想要做什麼？

    “這是我們欠他們的。”漓若抬頭仰望著明亮的日光，她想起懷瑾，想起採樓，想起採柔，想起這一路走來，所有爲了修仙而苦苦掙扎的妖族。如果，息華要替她贖罪的話，那她也替神界……略微償還一點吧。

    “還有，鴻蒙殿到底什麼時候來拆？把這裏所有的殿宇全部給我拆了重建一遍！自今日起，取消神界宴飲集會，你們都給我各自回去待著，再讓我看到你們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胡亂議論是非，定不輕饒！”

    眾神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