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輾轉找到息華的時候，他正在棲霞殿裡釣魚。

    金玉之靈凝成的魚竿，草木之靈纏成的魚線，夕陽的餘暉為他的黑衣披上金甲，他端坐在溪邊一動也不動。

    漓若入主鴻蒙殿之後，這裏就空置了下來，息華索性便住在了這裏，一心一意地只釣他的魚。

    然而時間過去了許久，卻不見魚兒咬鉤。

    仔細一看，原來那魚竿上並沒有魚餌。

    再仔細一看，原來連魚鉤也沒有。

    最後走進一看才發現，原來這溪裡，根本就沒有魚。

    聖君大人，他釣的，根本就不是魚啊！

    這一幕讓眾神越發忐忑，距離聖君奇蹟般地復生、重回神界已經過去了好幾日，可是就在眾神奔走相告、熱鬧非凡的時候，息華卻以傷重需要養病為由，閉門謝客，把自己關在棲霞殿裡就沒出來過。

    新神君造訪魔界未歸，處置名單上也不曾有息華的名字，他們竟比息華還忐忑於他即將到來的命運。

    可為今之計，除了息華，他們竟不知道還能去求助誰了。

    “聖君大人……”一神期期艾艾地開口，卻見息華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他好像根本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們。

    “聖君大人，神界浩劫，如今，只有你能力挽狂瀾，救眾神於水火了……”

    “聖君大人，我們叫你聖君大人，這樣尊敬你，景仰你，可不是爲了讓你在這兒釣魚的！”

    “聖君大人，神君待你可不薄啊，現在他身陷囹圄，你可不能忘恩負義啊！”

    眾神情緒越來越激動，幾乎快要把口水說幹了，卻依然不見息華有任何反應。

    “息華，你是不是愛上那個妖女了，所以纔會見死不救？”終於有神憤憤。

    “我看不是見死不救，分明是助紂為虐！”

    息華終於動了，他抬起眼皮，將那魚竿懸在了半空中，玉色雙手收回袖中，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的臉色還浮著淺淺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笑容，道：“衆所周知，漓若是神女，不是妖女。天條第三百八十二條，因故誹謗詆譭他神，該判何罪來著？我倒有些忘了。”

    “你倒有閒心管這個，那妖女都抓了神君自立了，你怎不定她的罪？”

    息華的笑容越發諷刺：“天條有哪一條寫著，不能囚禁神君？看來我這司刑之職，也是時候該讓賢了！”

    “你！”

    “走走走，看來息華是不會幫我們了，我們不如自己去抓那漓若，我就不信，憑我們這麼多神，還拿捏不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那神一面說著，一面卻拿眼偷偷覷著息華。

    息華點頭：“好主意，不如定個規矩，誰拿下漓若，就封下一任神君如何？”

    “你！”

    “我去釣幾條魚來，等下任神君上位，也好聊表慶賀。”

    眾神終於知道無法，都氣呼呼地走了。

    “那日畏縮怯戰、舉手投降，如今卻又談起大義和氣節來，呵……”息華連連搖頭，“早和漓若說，這些神都不能留，可她非是不聽。”

    “可你不還是依了她了？”司曜大笑著從殿中走出來，頭上還戴著懷瑾剛給他編的花環，他一撩袍擺，挨着息華坐下，“你就認了吧！那小丫頭如今是長本事了，連我也吃不准她究竟要做什麼了。估計這幾日她就該從魔界回來了，不如你去打聽打聽？”

    “跟了那朵花後，不見穩重端方，倒平添幾分油滑，白白折辱你司曜星君的身份！”息華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唉，早不做啦！”司曜搖頭晃腦地道，“如今我是無職一身輕，樂得逍遙自在！誒，我覺得那成元不錯，做事仔細穩重，頗有我當年的風範，如今成元掌文，淵臣掌武，你看像不像當年的我們？”

    “成元？淵臣？”息華連連搖頭，他是一個也看不上，“成元做事拖泥帶水，優柔寡斷，淵臣又性情偏激極端，是條聽話的狗，卻不是個合格的將領，要他鎮守神界，怕是難。”

    “聽你這意思，像是要接著幹下去咯？那你也得問問漓若答不答應，她可不像從前，不會那麼聽你的話了。”

    說到這裏，他們都沉默了下去，雖然面上笑著，心裏卻是憂心忡忡。

    懷瑾從內殿裡探出頭來，說是要給他們作幅畫，叫他們進去，司曜屁顛屁顛地就進去了，息華原本不想去，卻被司曜生拉硬拽也進去了。

    ——————

    很快，三日後，神君漓若回朝。

    聽說在鴻蒙殿外還鬧了個小插曲，有個小神拿了把匕首意圖行刺神君，卻沒等漓若出手就被侍衛拿下了。

    漓若連眼風都沒有掃他一下，直接叫侍衛拎去了弒神山審訊，連結果都不必來報。

    成元聽到她回來的訊息高興壞了，直接小跑著就過來了，一進殿就探頭問道：“漓若，你做什麼呢？好不容易回來也不休息休息。”

    他見漓若面前擺了一個小罐子，漓若正用藥杵一下下搗弄著什麼，裡面流出紫紅色的汁液來。

    “我在做鳳凰花汁，給姐姐染指甲的。”漓若頭也不抬地說道。

    成元面上笑容略收，托腮在她身邊坐下，瞭然道：“你想懷瑾姐姐了？”

    漓若手中的動作這才停了下來，她彷彿此時此刻纔想起來，懷瑾已經和星君一起走了。

    “你不說我都忘了，罷了，拿去扔了吧！”她丟下藥杵，拍拍手，示意神侍將東西拿出去，神色平靜，也不見有多憂愁或者不捨。

    “找我什麼事？”

    “漓若。”成元喚得認真，“不論怎樣，我都會在你身邊的，我會永遠陪著你，保護你。”

    “嗯。”漓若卻答得漫不經心，以她現今的實力，保護她？笑話。

    “……他還好嗎？”她這時候纔想起來問，“聽說星君已經把他送回來了。”

    “你還提他做什麼，他幾次險些害了你性命！”成元一聽這名字，就好像一抔涼水澆在了頭頂，剛纔興沖沖的勁頭頓時沒了。

    “我們的事情你不懂。”漓若隨手抽了個卷軸來看，一面漫不經心地道。

    “你……真是……氣死我了！”成元詞窮，一肚子火氣只能憋在肚子裡。

    “罷了，傳他來見見吧。”

    “你管他好不好，我恨不得他馬上死了！”成元氣得跳腳。

    “事情還沒做完，他可不能死。”

    “什麼事？漓若，你最近總是神神秘秘的，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漓若將卷軸一合，道：“以後你就會明白的。”

    她語氣裡的蕭索讓成元的心瞬間揪緊了，他怔怔地放下酒壺，道：“漓若，你現在說的話，我怎麼越來越聽不懂了？”

    她再也不是那個和他在灕水邊，冒著大雨埋魚的傻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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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在神君的傳召下，聖君息華領命進殿拜見新的神君。

    “你來了。”漓若正盤腿閉目而坐，她面前是司曜留下的人界星圖，“你說，我們司人界生靈命運，誰來司我們的命運？”

    “據我說知，當年司曜曾試圖力證天道，勘破此局，最終卻被罰白髮散靈。”

    “是啊，司曜那麼厲害都失敗了，何況我這樣的小神，真是不自量力。”她喟嘆了一聲，將星圖收起來，遞給了一旁侍立著的成元。

    “或許只是我們多想，或許命運便在我們自己手中，只是看你想不想握住而已。”

    “我們手中？”漓若扶住成元的胳膊，將他的手掌攤開，那裏空空如也，“你看，是空的，成元，他現在是星君了，但他手裏還是空的！他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我們也不行。”

    她轉向息華，她的眸光空洞而蒼涼：“如果我們都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又怎麼會走到今天這副局面？”

    息華心痛如絞，他忍不住抬手，想要撫開她眉間褶皺，卻被她避開了。

    漓若坐回高座上，正色道：“聽說剛纔他們去找你了？”

    “是的。”

    “那你是怎麼說的，幫助他們來殺我？”她施法，水靈之力呼嘯而出，纏住了他的胳膊，將他胳膊抬了起來，“你現在是來殺我的？用這隻手嗎？我可真是……很期待呢！”

    成元已經往前錯了一步，手中銀環刃已經開始吞吐光芒，他的眸子戒備而帶著深深的敵意。

    “我永遠不會殺你。”息華道。

    “哈哈哈哈哈……”漓若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笑話，“成元，你聽到沒有，他說他不會殺我？”

    “聖君大人好記性，莫非你已經忘了當年強推漓若下聖蓮池的事情了嗎？”成元揚聲道。

    息華便不再說話。

    “知道嗎，我還是喜歡你原來的樣子，你現在行事猶猶豫豫婆婆媽媽，明明有無邊的靈力，卻捨不得殺我，捨不得救神君，捨不得救神界，你什麼也不敢做，你就是個廢物，孬種！”

    “你就這麼希望我殺你？”息華終於抬眸，“我殺你，便可以了斷我們的前緣過往，和今世種種嗎？漓若，你等了三十萬年才得來這重生的機會，難道就想就此了結嗎？”

    “因為我想掌控自己的命運，我掌控不了我的生，但我至少可以掌控我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