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落地，懷瑾就迎了上來，她抓住了她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細翻看著，嘴裏絮絮叨叨：“我看看有沒有事？受苦了吧？呀，這裏怎麼有血？”

    “懷瑾姐姐。”漓若客氣有禮地叫道，“我沒有大礙，這不是我的血。”

    她語氣裡的疏離讓懷瑾愣在了那裏，她蹙眉，深深地看著她，問道：“還未正式繼位，你就要與我生分了嗎？我要是早知你今日種種，又怎麼會坐視不管呢？”

    “……姐姐誤會了。”漓若退了一步，鬆開了她的束縛，卻並沒有想要解釋的打算。

    “懷瑾。”正在她們氣氛陷入冷肅的時候，司曜適時地出現，給她們解圍，“你多慮了，漓若她……把心還給了息華。”

    漓若靜靜地站在對面，周身的殺氣都還未褪去，她沉默著點了點頭，算是對司曜的說法的肯定。

    “怎麼……”懷瑾忙把手伸了過去，仔細地感受著她胸腔裡的動靜，果如司曜所言，那裏再也沒有傳來心跳的聲音，“疼嗎？現在還難受嗎？怎麼會這樣啊……”

    她難過得彷彿自己的心被挖走了，附在漓若心口的手哆嗦得根本放不住。

    “他在哪兒？”漓若一動也不動，任由懷瑾聽她的心跳，良久，她才抬頭問司曜。

    懷瑾這才如夢方醒，連忙擦擦眼淚退了開去，任由司曜引領著漓若前去，虞淵高越千丈，全是懸崖峭壁，爲了掩人耳目，司曜把息華藏在了峭壁之上突出的一塊平臺上。

    “真是好險，那劍再偏離一點點，就可能會危及性命。”司曜一邊走一邊感嘆著，“所幸你們配合默契，沒有出岔子，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會醒過來了。”

    “那就好。”漓若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甚至沒有下平臺去探看，只是站在高崖的風口處，略略朝下看了看，息華仰面朝上，雙目緊閉，悄無聲息地躺在平臺之上，彷彿懸崖上的風再大一些，就能將他吹落下去。

    他們早已商定，傾天的水流最後都會流向虞淵，而司曜早就在虞淵等候，才從滿溢橫流的四海水中堪堪撈起了渾身濡溼、額間中劍、奄奄一息的息華。

    他們誰又曾見過這樣衰微的息華？

    漓若沉默了許久，才道，“吐曼妥已除，他以後不會再被控制了。我不便帶他回去，等他醒來，麻煩你把他帶回神界。”

    “我會的，不過，也得問問他自己的意思。”司曜點頭應著，忽然話鋒一轉，突兀地問道：“他的靈力呢？”

    其實不用漓若回答，他已經感應到了。

    他看著面前這個散發著強烈氣勢、猶如天生王者的天地水神，搖頭嘆息道：“真是亂來。”

    “之後我會還給他。”漓若終於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看了眼天色，“我要儘快趕回去，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照顧好息華，還有，照顧好懷瑾姐姐。”

    “我知道。”司曜微微頷首。

    “司曜星君的位置，我會給你留著。”

    “不。”這回司曜卻搖了搖頭，“我累了，餘生，我只想和懷瑾待在一起，看看花，賞賞月，還請“神君”成全。”

    漓若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從未見過如此無慾無求的神，兩個這場動亂的策劃者，潛心謀劃三十多萬年，如今終於功成，卻一個假死遁世，一個也聲稱要隱退。

    “罷了，隨你。”漓若最後看了一眼遙遙站著不敢靠近的懷瑾，“我真的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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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漓若當了神君之後，沒讓舉行即位儀式，也沒搞什麼慶功宴，只商議封賞了參與此戰役的功臣，並命神官撰寫《功臣錄》，把所有因此戰役死難的諸神全都記錄在冊。她也信守諾言，沒有追究神君座下反抗的諸神，除了當年弒神柱之事的參與者，其他全部赦免了罪行。

    在成元的幫助下，她著手重新安排了諸神品階和官職，成元掌文，而淵臣負責統兵，重新整肅軍隊。女魃則在此戰後重新回到了赤水之北，她只答應會常回神界來看看。

    四柱神重新歸位，鎮守四海。百廢待興，大業待成，諸事都在有條不紊地推動進行著。

    而漓若即位後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以神君的身份，去拜訪魔君。這在過去千千萬萬年，都是破天荒頭一遭。

    滿殿神官當然是竭力反對，但是架不住漓若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意孤行。

    魔君已經老邁，聽聞此訊，勉強從洞府中出來，安排儀仗迎接新神君漓若。

    “神魔兩界積怨已久，過去這麼多年，兩界戰火頻頻，皆是死傷慘重，我知道，要想化解這恩怨，還需要很多時間，和我們雙方的努力。”漓若叫後面神使送上禮物，笑道：“不過是些小小玩意，不成敬意，還望魔君笑納。”

    魔君道：“好說好說，神君盛情，真叫老夫羞慚。”

    “魔君客氣了，漓若年紀小，資歷淺，以後諸事，還要仰賴魔君多指點，只盼著魔君不會嫌我麻煩就好了。”

    這位魔君便是三萬年前率眾闖入神界的那位，只是在被息華打敗之後，大病了一場，之後他便已肉眼可見地速度衰竭了下去，早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野心勃勃。

    他當然也親眼目睹了那夜漓若引滄海之力覆滅神界的壯舉，連魔界也小有波及，他自是不敢小看漓若半分，當下客客氣氣地招待著，私底下卻是在暗暗揣度漓若的想法。

    他哪裏曉得漓若根本不是衝他來的？

    在魔界安頓下的第一夜，她便在神使的掩護下去了崇明殿。

    “崇明殿，真是好名字。”她站在廊下，看著那塊牌匾笑道，面上卻是笑意全無，“……身在黑暗，纔要崇尚光明麼？”

    “神君。”聽見門口的動靜，一位紅衣的男子推門走了出來，見到是她，當即笑了，“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怎麼樣，想到讓我做什麼事了麼？”

    “這個，還給你。”漓若從懷中取出那日從輪迴柱那裏取來的文星鈴，交到對方的手裏，“菡夜，不，現在應該叫你鎮域使大人了吧？你升遷得很快。”

    此時的蓮花仙已經成了魔君座下鎮域使，享一方疆域，手中又有兵權，頗得魔君的信賴，是他跟前一等一的大紅人。

    “不及神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菡夜詫異地接過，隨手晃了晃，笑道，“一個文星鈴，也值得神君親自跑一趟麼？說吧，要我做什麼？”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漓若抬頭，看著魔界上空漆黑的夜色，這裏常年處於黑夜，而且看不到星星，“菡夜，你想重見光明麼？”

    “你想我回神界去？不可能了，那夜我殺了那麼多神祇，血海深仇豈能輕易一筆勾銷？何況，就算是爲了採樓，我也不會回去了——我憎惡神界。”

    “不。”漓若搖頭，“魔君老邁，膝下諸子爭位正如日中天，你如今站哪邊？”

    菡夜低頭想了想：“長子羸弱，二子輕浮，三子狡獪，都不是繼任魔君的優選，現下其實我們都在觀望，誰也不敢輕易下注。”

    “別觀望了，我今日觀魔君氣色，怕是撐不了多久了，等三子分出個勝負來，怕是魔界早已分崩離析了，不如早做打算。”

    “奇怪了，魔界大亂，不正是你神君所期盼的，你又何必要插手呢？”

    “因為……我想要一個能被我掌控的魔君，我不信任他們。”漓若的眼神看起來十分詭異。

    菡夜轉瞬明白了她的意思，搖頭笑道：“你想扶持我？呵，你還真敢啊……你又憑什麼認為我會被你掌控？”

    “這是一筆交易，我助你登上魔君之位，你立誓有生之年不再襲擾神界。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我可以再另擇人選。”

    菡夜輕輕地搖著手中桃花扇，眼底媚態橫生，一派風流：“你要如何幫我？”

    這便是同意了這筆交易了。

    第二日，魔君宴請神君，宴席上，漓若出言，說看上了魔君二子身邊的一個小倌兒，懇請魔君割愛，魔君欣然同意，不料卻遭到二子的強烈反對，二子當場摔了桌子，由此觸怒了魔君。

    而三子則在宴席結束後回去的路上意外墜下了馬，身體倒是沒事，只是精神垮了，一直嚷嚷著有誰要害他，再也沒有辦法正常行事——這當然是漓若剛和女魃學的幻術，因為和魔界術法流派不同，一時竟誰也沒有看出端倪。

    “行了，就剩一個病秧子，你自己解決沒問題了吧？”漓若在神使的簇擁下走出了落腳的宮室，低笑著對菡夜說道，“我來這兒也好幾天了，是時候該回去了。”

    “神君好手段，菡夜在此謝過了。”菡夜風度翩翩地給她行了一個大禮。

    “謝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能遵守諾言。”

    四目相對，各自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這一場聲勢浩大的造訪魔界之行，就在這樣詭異的氛圍裡悄無聲息地結束了，就連魔君都暗地裏在嘀咕，新任神君究竟幹嘛了？幾天下來，除了正常的宴飲和休息，她就出聲討要了一個小倌兒？看來也是個貪圖享樂的敗家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