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受制與我
那女子卻冷冷笑著,說道:“這種親人……有還不如沒有的好,活著也不如死去的好;而且你可知道,他不只生前作惡多端,就是在戰亂將死之前,還不忘要拉他的中原宿敵一起下水,命令屬下去將地牢封住,害死了你們一干名門義士,也害死了吳成忌掌門。”
她多說這些,是希望冷月知曉他父親的罪孽深重,而不致對其懷念留情,不致爲了蕭聖月的逝去而感覺難過。
女郎好似潛意識中,想讓冷月和其父親蕭聖月的血緣親情,徹底斷絕;好似希望冷月能和他的魔頭父親,就此劃清界線,別再有半分留戀糾結。
至於原因,這女子之所以這樣希望的原因,其實女子的自身心裏,也並不真切明白。
冷月聽言,突然便明白了一年多前的變故何起,知曉當初“斷龍石”之所以突遭斷下,原來就是他的魔頭父親所下命令,一時極覺感慨,目透哀光。
喃喃又道:“原來又是我父親的傑作……是我父親害死了我的這些師父們,他拋棄我,我不曾怨他;他關起我,我也不常恨他,但他害死我最敬愛的恩師夫婦……這條罪狀,我確實無法不去念掛,無法真心去原諒他。”
那女子看著冷月的哀傷神情,想到眼前這名男子的可憐身世,想到他被父親狠心對待,纔沒幾歲大就給推入黑牢裡的悲慘境遇,想到他活在那絕望的地下,目睹自己身邊的師長同伴,一個又一個死亡,而自己不但不能援救,反而還要吃了他們的屍首……
女郎的態度,確實有些軟化,她雖然不是怎樣慈悲為懷之人,卻也不到非常的鐵石心腸,她雖然爲了自己的目的,這些年來也葬送過不少人命,但那畢竟不是她由衷喜歡做的事情,也確實無法讓她獲得內心的平靜與快樂。
於是女郎的劍,緩緩放下了,她已不想要殺死冷月,甚至便連刺瞎他的眼睛,也已沒這麼想了,但她難道要這樣就放過他?難道他偷看了自己洗澡的事,能夠這樣輕易就算了麼?
自然不能。
而且除了偷窺之事,女郎心中,其實還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從來也沒有敗戰過的自己,居然會敗在了這名男子的手下!
沒有人,這世上絕沒有人能勝過她的!如果真的有人能勝過她,那也只可以是一時的,她一定會討回來的,一定會再度把這個人給打敗的!
於是女郎眉尾一挑,哼了一聲,又橫睨了冷月一眼之後,說道:“你對我諸般無禮,我本該要嚴懲你,但我不願趁你現在無法還手之際,出手殺了你;我若殺你,便一定是光明正大,在堂堂正正的對決下殺了你,所以我暫且饒你性命,也不挖你眼睛,但我之後稍有時隙,便會來找你決鬥,直到我劍藝增進,已能依憑實力敗你為止!”
言及於此,復將劍尖指於冷月胸口,沉沉又道:“所以之後,我來找你決鬥,你可別想對我放水,以為如此能夠討我歡喜,我可言明在前,你若有任一次敗在我的劍下,結局便只有死而已!”
這女子語出恐嚇,倒非真有此意,欲置冷月死地,而是她的自視極高、自尊極強,她要求勝,就要是徹徹底底、切切實實的取勝,她不要敵人施捨下的勝利,亦不要敵人放水下的贏局。
冷月見這女子暫且不殺自己,亦不刺瞎自己眼目,有些心安,更有些感激,畢竟他回顧這女子方纔怒氣衝衝的模樣,以為自己是必死無疑的了,竟沒想到,居然還能得到赦免、得到緩刑,這對於他來說,已是極大的恩賜,不禁語帶感謝,說道:“多謝姑娘不殺之恩。”
那女郎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什麼不殺之恩?誰說我不殺你?你沒聽我說清楚麼?我是要在贏了你後,才殺了你,你說謝我不殺之恩,意思難道是我絕對沒這機會贏你,所以也永遠殺不了你麼?”
冷月沒想到這女子如此鑽牛角尖,忙否認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姑娘的劍藝,已是超乎我所想象的高強,我本沒有把握,此後永不會敗在姑娘的手底。”
此話確非謙辭,亦非恭維之言,冷月的確覺得這姑娘不是尋常之輩,不論日後對打幾次,都是自己千萬大意不得的難纏人物。
那女子哼了一聲,沒再窮鑽,卻自腰際取出一小藥錠,遞到冷月的面前,說道:“之後我來找你決鬥,勢必得要解開你的束縛,但你身手太高,若欲藉此時機脫逃,我未必有法阻你,所以我必須先讓你服下我的奇門毒藥,叫你從此受制於我,必須定時服用我的解藥續命,而無法擅自逃離此地。”
冷月見狀,並無反抗之意,畢竟眼下他的性命,都還掌握在這姑娘的手上,就算他不願意吞服毒藥,難道這姑娘不會硬將他的嘴撬開麼?
於是冷月也不掙扎,認份地就將自己的唇嘴張開,眼睜睜看著這女郎將毒藥推送入自己的口中,他又咕咚一聲,坦然吞了下肚。
此時冷月的肚皮甚不爭氣,居然也發出了連串咕嚕嚕的聲音,那是他餓了許久的飢腸轆轆之音,他雖然極不願在這女子的面前發出,卻又無法控制其響,當下他覺得自己好難為情,便尷尬紅了臉面。
那女子聽得此響,並不嘲笑,冷冷問道:“你有多久沒吃東西了?”心裏更想:“就算他有吃東西,只怕也是吃著牢中那些腐肉屍體,這一年多的時日,也許他都吃著一些噁心東西……”
冷月一臉困窘,答道:“應該有將近一整天了吧……我想既然要出來了,就別再多吃腐屍,自昨兒個開始就禁食了…..”
那女郎嗯了一聲,望了望冷月身上的沉鐵鐵鏈,正十分紮實的綁在盤龍柱上,料他該也逃脫不得,何況還有自己喂服下的毒藥牽制,就算想走也當不能真走,於是收起長劍,沉然丟下六字:“你在這裏等著。”一揮衣袖,轉身而走,形影消逝遠處,不知去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