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徐友諒的公子當然是不差錢的，這錢袋裏一些散碎銀兩加上幾張銀票，也就一千多兩，這點錢雖不算少，可徐公子當然沒放到心上。奈何這時候卻拿不出來，讓他很沒面子。兩個跟班，翻了半天口袋，也就湊了一兩多。徐天仁也知道，在雲錦坊買一件成衣，這些也是遠遠不夠的，他一臉尷尬望著小倩：“趙小姐，借我一些銀兩。”

    “沒事，算我的。天仁兄不是也來賣衣服嗎？算我的，到時候我一起結賬。”趙小倩知道爹的生意，靠著知府大人照料，於是大包大攬了。

    蘇乞兒不失時機插了一句：“原來天仁兄也喜歡吃軟飯，是不是牙口不好了？”

    “要你管！”徐天仁憤憤地說。

    一行三人從雲錦坊出來，狗蛋兒最終還是選了一套短幫打扮，長衫總是穿不出那個味道。蘇乞兒和小倩在前面走，狗蛋兒擰著大包小包跟在後麵，喜氣洋洋。

    轉過街角，蘇乞兒回頭，伸手對狗蛋兒說：“拿出來！”

    “師傅，什麼呀？”狗蛋兒裝糊塗。

    蘇乞兒一個栗子敲在狗蛋兒頭上：“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是乞丐不假，但是，我們可以卑，但不能賤；我們可以討要，但不能偷竊。你走吧，你不是我的徒弟，也不是我的兄弟了！”

    說完，蘇乞兒偏過頭去，不再理會狗蛋兒。

    “師傅。”

    蘇乞兒背轉身。

    “師傅！”狗蛋兒看蘇乞兒是真生氣了，一下子跪在街道的青石板上。

    小倩也勸解道：“狗蛋兒兄弟只是不忿徐天仁的跋扈，並不是真的要偷東西。蘇燦哥哥，你要饒了狗蛋兒這一遭吧！”

    狗蛋兒也喊道：“小倩都知道了，師傅，你難道不懂得我的心嗎？”

    “我也知道，你是不忿徐公子的表現，可不管是什麼原因，不該伸手的，就堅決不伸手！做人怎能沒有底線？”

    狗蛋兒用腦袋磕著地面，“嘭嘭”作響：“是，徒弟知錯了！”

    狗蛋兒把錢袋交給蘇乞兒，蘇乞兒看都沒看，轉手交給小倩：“這個，你明天交給徐公子吧！”

    “你不恨他？”小倩有些奇怪。

    蘇乞兒淡淡一笑：“看得出，徐公子喜歡你。”

    自蘇家遇難後，小倩的爹多次或明或暗，提起小倩的終身大事，希望小倩和徐天仁結親。徐天仁也一直在追求小倩，雖然徐天仁對小錢很好，可小倩心中總忘不了蘇燦。小倩懊惱地說道：“蘇燦哥哥，你知道的，他爹是佛山知府，我爹的生意，大都在佛山，是得罪不起的。我爹說，讓我應付著，千萬不能得罪的。”

    蘇乞兒心裏有些疼，自己愛的人，卻沒有能力保護，可是仍然淡淡地說：“我知道，我知道。”

    “蘇燦哥哥，你是知道我的心……”

    蘇燦見到小倩戴著墨玉吊墜的時候，就知道小倩的心思，可是……算了，雖然趙叔，王嬸，他們都對自己很好，可也絕對不願意眼睜睜看著女兒往火坑裏跳。該是自己放手的時候，何況，自己大仇未報，哪能容得自己兒女情長？

    “小倩妹妹，其實，天仁還是不錯的。”

    “你，你說什麼啊？”小倩瞪大了眼睛。她記得，爹也曾經對她說過這樣的話。要說，在英倫三島的黃面板本來就不多，所以這些人常常聚在一起，聊慰鄉思。這徐天仁雖是官宦子弟，性格有些張狂，可學問還是不錯的，給小倩很多幫助。可是，蘇燦哥哥這……

    狗蛋兒哪有不知道蘇乞兒喜歡小倩，夢話都不知道聽蘇乞兒說過多少次了，怎麼把心愛的女人往別人的懷裏推？他顛顛地跑上前，騰出一隻手，摸摸蘇乞兒的額頭：“師傅，你是不是發燒了？”

    “去！”蘇乞兒拂開狗蛋兒的手，他哪裏知道自己的心事。愛一個人，不是要佔有，而是希望對方幸福。我蘇乞兒能給小倩幸福麼？

    小倩此時也默默無語，昨天，吃罷晚飯，小倩和蘇乞兒坐在院子裡的大榕樹下，那裏有一個鞦韆，小倩小時候在這裏玩耍，蘇乞兒在後麵推，小倩在鞦韆上飛舞，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這個鞦韆架，現在還在。兩個人望著在夜風中晃來晃去的鞦韆，想起小時候的一幕一幕。

    小倩很好奇蘇乞兒這幾年來的經歷，蘇乞兒給她講起怎麼在惡霸手中救下狗蛋兒，怎麼在好心人幫助下渡過難關；講起江湖中的許多見聞，也講起各地風土人情……小倩雙手支腮，聽得入迷，似乎乞丐生活也令人心馳神往。

    哪怕跟蘇燦一起做個女乞丐呢！

    自己憧憬的生活，居然是做一個女乞丐，小倩不覺得笑出聲來。

    “小倩姑娘，你笑啥？”狗蛋兒好奇的問道。

    “我在想跟你們一起當乞丐呢！”

    “那敢情好，我們三個，一起闖蕩江湖。”狗蛋兒揮舞著胳膊，豪氣沖天。過了一會，突然想起來，問小倩：“那我不是要叫你師孃了？”

    “去！”小倩滿臉羞紅。

    飯菜擺了滿桌，可趙海還沒有回來。

    “這個死鬼，還沒回來，算了，不等了，我們吃！”王嬸說。

    一聽這話，狗蛋兒他看著面前美味佳餚，吞了半天口水,這時候，早就急不可耐了，動手準備撕下一條雞腿下來。蘇乞兒打了狗蛋兒的手臂，說：“還是等等吧，趙叔說，今天他回來吃晚飯的。”

    門外，響起“得得”的馬蹄聲。

    “她爹回來了！”王嬸站起身來，迎到門外。

    “老劉，把馬卸下來，牽到馬廄去！”這是趙海的聲音。

    “好勒！”

    一進堂屋，趙海摘下青色小帽，王嬸接著，掛在衣帽架上。

    “燦兒，讓你們久等了！”

    蘇乞兒欠身答道：“趙叔辛苦。”

    趙海在上首坐定，小翠端著酒壺，給趙海斟滿酒。一不小心，碰了趙海左臂，趙海齜牙咧嘴“吱”了一聲，一筷子砸在小翠頭上：“不長眼的東西！”

    小翠一下子摔倒在地：“老爺，我……”

    “看把小姑娘嚇的，他爹，你這是怎麼了？”王嬸忙扶起小翠。

    “啊，沒事，沒事。”趙海說。

    王嬸說：“小翠，給老爺拿雙筷子來！”

    小翠拿了一雙筷子，站在趙海的身邊，不敢靠近。小倩接過來，放到趙海的面前。

    趙海摸摸左臂，端起酒杯：“燦兒，來，趙叔今天為你接風。”

    “爹，今天是蘇燦哥哥生日呢！”

    “啊，是嗎？太好了！”趙海說，“正好，接風和慶生，我們一起辦了！”

    “感謝趙叔！”

    “今天為你的事跑了一整天。現在我問你，這次回來，你有什麼打算？”趙海夾了一塊白切雞，在口裏咀嚼。

    蘇乞兒沒想過這件事，一心想著回來尋找殺父仇人，因而隨口應道：“一切聽趙叔安排。”

    “想當初，你父親不想你子承父業，一心想讓你進學。你也很爭氣，聽塾師說，你文章很有些模樣了！今天我去找了齊秀才，他還誇了你呢！啊，對了，今年你正好二十歲，弱冠之年了，我跟齊先生求了一個表字，叫恆之。你看可好？”

    小倩拍手大叫：“蘇燦，字恆之。這是說，蘇燦哥哥永遠光彩照人呀！”

    小倩調皮地學著讀書人模樣，拱手道：“小倩見過恆之兄！”

    “小倩，別笑話我了！”蘇乞兒苦笑：“趙叔，您看我這個樣子，還能安安靜靜坐在學堂裡嗎？”

    雖然蘇乞兒不想回到學堂裡，可內心還是很感激趙叔。當年父親就是不想自己學生意，希望自己在科舉一途有所進展，蘇乞兒從趙海這裏，感受到父輩般的期待。

    趙海端著酒杯，沉吟一會兒，說道：“也好，畢竟在外面晃盪這幾年，一下子也靜不下心來。這樣吧，你也知道，雲錦坊是你父親的產業，你父親走後，我把它盤下來了，現在交給小倩的堂叔趙四在打理。要不這樣，你跟趙四學生意，學會了，我把雲錦坊交給你打理，如何？”

    蘇乞兒站起來：“這，這怎麼行？”

    趙海拿著筷子揮了揮：“不用這樣，這本來就是你們蘇家的嘛！”

    “可——”

    蘇乞兒還要說什麼，王嬸打斷了蘇乞兒的話：“燦兒，都是一家人，還分什麼你的我的。”

    暖融融的話語，讓蘇乞兒流浪的心，找到了歸宿，他端起酒杯：“趙叔，王嬸，你們的大恩大德，我蘇燦今天無以為報，這杯酒，我敬您！”

    說罷，仰頭喝乾，亮了一下酒杯。

    趙海飲完酒，眯著眼笑了：“這孩子，長大了呀！在佛山，生意上的事情，當年你父親幫襯我不少，現在輪到我幫你了。將來，你會比你爹更有出息！”

    “那，那我呢？”狗蛋兒不甘寂寞。

    “你就跟著燦兒吧！”趙海說，“燦兒也需要一個他信得過的幫手。”

    “好勒！”狗蛋兒高興地應承道。

    正在這時，只聽見門外“咣噹”的砸門聲。大家抬頭望著門外，不一會，護院老李頭跑過來：“老爺，不好了！馬捕頭帶人闖進來了，我攔不住！”

    話音未落，一個馬臉的漢子帶著兩個做公的，威風凜凜進來。

    趙海站起來：“馬捕頭，你這是……”

    馬捕頭對趙海拱拱手：“趙會長，對不住了，有人舉報，你家裏有兩個乞丐，參與謀殺廣州巡撫鍾大人。”

    狗蛋兒大叫：“不是我們乾的！”

    “廢什麼話，是不是你們乾的，進去再說！”

    趙海忙說：“馬捕頭，可能有什麼誤會，我賢侄他不可能幹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的。我趙家敢以性命擔保！”

    “這可不是趙會長扛得下來的，有什麼話，衙門裏說去！”馬捕頭氣勢洶洶地說道，“鎖了，帶走！”

    蘇乞兒捏了捏拳頭，想了想，擔心連累了趙叔一家，捏起的拳頭又放下了，他很順從的讓兩個公人將鐵鏈套在脖子上。

    “爹！”小倩大哭，“這可如何是好？”

    趙海來到馬捕頭身邊，從袖籠裡塞給馬捕頭一錠銀子：“這點意思，不成敬意，兄弟們辛苦了，喝一杯水酒。”

    馬捕頭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謝過趙會長。兄弟也是公務在身，身不由己，改日向趙會長賠罪。趙會長放心，這兩個小兄弟，我們不會為難的。等事情弄清楚了，我會親自上門賠罪。”

    “走！”馬捕頭一揮手，押著蘇乞兒和狗蛋兒出門。

    “爹！”小倩哭道。

    王嬸也說：“塌天了！他爹，這可怎麼辦啊？”

    趙海說：“小倩她媽，把家裏的銀票給我，你們在家等著，我這就找徐知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