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燦哥哥，你看，你看！”趙小倩湊到蘇乞兒近前，仰著頭說道。

    蘇乞兒端詳著,小倩明顯是精心裝扮了一番，昨天西式白色的長裙，換成了碎花底的中式旗袍，臉上也略施粉黛，更顯得唇紅齒白，俏麗多姿。

    蘇乞兒還是更習慣小倩的這種打扮，不由得由衷讚歎道：“真漂亮！”

    “不是嘛，這裏，這裏！”小倩側著臉，撐開自己的領口。

    蘇乞兒這才注意到，小倩白皙的頸項，戴著一個墨綠色的吊墜，上面雕刻著一對鴛鴦，在交頸嬉戲。

    “這……”

    蘇乞兒吃了一驚，這可是母親的陪嫁，當年母親送給小倩，作為定親的信物。蘇乞兒當然知道，小倩今天戴給自己看，是在向自己表明心跡。可是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怎麼能給小倩幸福？何況，自己大仇未報……

    小倩抿嘴一笑，正要說些什麼，一個丫鬟端著一個茶盤進來：“小姐，早茶來了！”

    小倩收斂了笑容，把吊墜收進領口內，端正坐下：“小翠，今天又不是元宵，怎麼吃湯圓呀？”

    “夫人說了，今天蘇公子回來了，一家人又團圓了，夫人今天一大早特意準備的呢！”

    “王嬸有心了！”蘇乞兒感激地說道。

    王嬸親自端著一盤香菇包進來：“傻孩子，一家人怎的說兩家話？我們趙家和蘇家，那是什麼關係？燦兒，快，嚐嚐你王嬸的手藝！”

    蘇乞兒低頭，拿起湯匙舀了一口：“甜！”

    “傻孩子，豆沙餡的，能不甜嗎？”王嬸笑笑，拍拍蘇乞兒的後腦勺，“來，再嚐嚐我做的包子！”

    還沒等到蘇乞兒動手，小倩抓起一個包子，就忙不迭往嘴裏塞，含混不清的說道：“嗯，好吃，還是家裏的飯菜好吃！”

    小倩可是饞壞了，每天麪包牛奶牛排，吃的小倩看見這些就飽了，成天惦記著家鄉的飯菜，什麼白切雞，清蒸魚，幹炒牛河，江米蓮藕……哪怕是一碗清清爽爽的小米粥呢！

    “野丫頭，什麼時候變成小饞鬼了？”王嬸打了一下小倩。

    “娘，把我扔到國外，你知道我都吃些啥？哎呀，那個苦哇，可難吃了！你看，你看，你女兒餓的成什麼樣了！”

    王嬸心疼地說：“成，娘給你養回來，讓你吃的白白胖胖的！”

    “娘，我可不想變成胖子，嫁不出去的！”小倩一邊說，一邊瞟了蘇乞兒一眼。蘇乞兒一見，連忙低下頭，裝作吃東西的樣子。

    王嬸是過來人，哪裏不知道女兒的心思？她裝作沒有看見，轉頭看著蘇乞兒：“燦兒，還吃的慣不？”

    蘇乞兒感覺到了王嬸真誠的關懷，他咬了一口包子，一股暖流涌上心頭，他點點頭：“好吃！”

    狗蛋兒風風火火進來了：“啥好吃？怎的不叫我？好啊，避著我吃獨食啊！”

    小倩看見狗蛋穿著父親的長袍馬褂的樣子，要幾滑稽有幾滑稽，不由得“咯咯”地掩嘴而笑，笑的狗蛋兒上上下下看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蘇乞兒也笑了，好好的一件清布長衫，讓狗蛋兒穿成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沐猴而冠，是不是講的就是這些？不過，蘇乞兒沒有打趣他，解釋說：“睡的死沉死沉的，打都打不醒你，還說我吃獨食。”

    “來來，狗蛋兄弟，這邊坐。”王嬸熱情的招呼道。

    狗蛋兒揣了兩個包子，就準備走：“不了，王嬸，我是條賤命，還是習慣蹲在門口吃。”

    小倩瞪了狗蛋一眼：“你是蘇燦哥哥的兄弟，這裏是蘇燦哥哥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怎麼，你還不把家當家啊！”

    “來，坐到我這邊來！”蘇乞兒讓狗蛋兒坐下。狗蛋兒趁大家不注意，就把盤子裡的包子往懷裏揣，包子很燙，狗蛋兒燙的齜牙咧嘴的。

    “狗蛋哥，怎麼了？”小倩好奇地問。

    蘇乞兒把包子從狗蛋兒的懷裏掏出來：“瞧你這點出息！”

    王嬸問：“這是怎麼啦？”

    蘇乞兒回答說：“沒什麼，王嬸，這是餓的。有吃的時候，總喜歡藏一點留著。”

    “阿彌陀佛，這些年，你們遭的是什麼罪啊！”王嬸滿口唸佛，“我們也一直在找你，你趙叔去了很多地方，也託了很多人。”

    蘇乞兒站起來，對王嬸深深鞠了一躬：“謝謝趙叔，謝謝王嬸。”

    “你房間的東西，小倩不讓人動。這孩子念舊，有時候，在裡面一坐就是一整天。沒辦法，我和你趙叔商量，把小倩送到國外，讓她出去散散心。”王嬸接著說。

    “娘！”小倩有些害羞，嬌嗔地說道。

    蘇乞兒也感覺到，自己的房間和原來幾乎一模一樣，原來是這樣！他心裏一陣溫暖，情不自禁說道：“王嬸，謝謝您，你們對我太好了！”

    “快坐，快坐。謝什麼謝，這不都是我們該做的麼？”

    “怎麼沒看見趙叔？”

    “啊，還不是生意上的事。你趙叔很少著家的。這兩天還不是你小倩妹妹要回家，平時都見不到他人影呢！”王嬸嘮叨著，“你趙叔說了，要廚房收拾幾個菜，今天晚上回來，跟你好好喝一盅呢！”

    “孃親，今天是蘇燦哥哥的生日呢！”

    “啊，可不是嘛，正好是冬月十二，瞧我這記性。哎，今天真是喜上加喜，那太好了！今天我們就給燦兒慶生。”

    自從母親死後，蘇乞兒就沒有過生日，自己都差不多忘記了自己是哪一天出生的，難為小倩還記得。蘇乞兒感激地望著小倩。

    小倩低頭一笑，說：“那好，娘，早茶後，我就帶他們上街，買幾件衣服。你看，狗蛋兒哥穿爹的衣服，不倫不類的，笑死個人！”

    狗蛋兒不知所以，他打量自己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杭絲，光鮮亮麗的，自己從來就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很不錯啊，狗蛋兒自己覺得還變帥了呢，可怎麼小倩這樣說呢？

    上午，雲錦坊。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櫃檯，熟悉的佈局。蘇乞兒走進來，感慨良多。自己曾經是這裏的少東家，今天，蘇乞兒成了這裏的顧客了！

    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裝。一番打扮之後，蘇乞兒從試衣間出來，已經從落拓的乞丐，搖身一變，成為翩翩佳公子了！

    小倩眼睛一亮，上前拉著蘇乞兒的手：“呀，蘇燦哥哥，好帥啊！”

    狗蛋兒看著自己一身短裝，再看看蘇乞兒一身長衫，嘴裏不滿的嘀咕：“我也要，我也要長衫。”

    小倩爽快地說：“好好，那你就進去試試！”

    “來，這位公子，您試試這一件。”雲錦坊的趙老闆拿著一件長衫。

    狗蛋兒拿了衣服進入試衣間。

    “趙小姐，蘇公子，這邊用茶。”趙老闆客氣地說。

    小倩正準備坐下，只聽見一聲喊：“喲，這不是趙小姐嗎？怎麼這麼巧？”

    小倩抬頭一看，一個西裝革履的公子，帶著兩個跟班，趾高氣揚的從外面進來。

    “天仁兄，怎麼是你？”小倩有些驚奇。

    “啊，今天晚上要拜見新上任的廣東巡撫鍾懿，我爸說這身洋裝穿著不合適，讓我過來換身中式衣服。”徐天仁望著小倩身邊的蘇乞兒，英氣逼人，於是問道，“這位仁兄是——”

    “這是我表哥蘇燦。”小倩介紹說，“這位是佛山知府家的公子徐天仁，在英倫讀書，跟我是大學同學。”

    “幸會，幸會。”徐天仁看得出，小倩看蘇燦的眼神有些不對，難道這個人就是小倩說的，她家裏給定的親？

    蘇燦也站起身來：“久仰，久仰！”

    “蘇燦？”徐天仁突然醒悟過來，“你可是原來佛山商會蘇會長家的大公子？”

    “鄙人就是。”

    “喲嚯，我當是誰，原來是個破落戶兒啊！”徐天仁追求小倩多次，她總是以父母之命來搪塞，所以，徐天仁故意誇張的大笑，想以此奚落蘇乞兒。

    “天仁兄抬舉我了，我現在豈止是破落戶兒，早已經淪落成乞丐了！”蘇乞兒不動聲色地說道。他當乞丐多年，什麼羞辱沒有見過？從富貴公子，淪落成江湖乞丐，蘇乞兒什麼沒有見過？早已經寵辱不驚了。

    徐天仁一拳打進棉花中，完全沒有起作用，頗有些不甘：“蘇燦兄弟，這樣啊！今天到這兒買衣服？有沒有錢付賬啊？要不要算在我徐天仁的頭上？”

    “仁兄有救苦救難之心，那蘇乞兒這裏就生受了！”蘇燦哈哈一笑。

    “你還真是個乞丐！”徐天仁說道。

    “乞丐有什麼好假冒的，”蘇乞兒淡然說道，“既然自承為乞丐，那當然也就是真乞丐了！”

    從試衣間出來的狗蛋兒，聽見兩人的對話，知道他們不對付，急匆匆走到他們的中間：“師傅，我這件衣服怎麼樣？”

    狗蛋兒衝過來有些急，長衫的下襬一拌，一個踉蹌，從徐天仁身邊擦過，險些摔倒了，蘇乞兒伸手扶住了狗蛋兒。

    小倩臉上掛不住，走到兩人中間：“天仁兄，這就不勞你費心了，這雲錦坊是我爹的產業，這買衣服的錢，記到我的賬上就行了。”

    徐天仁一聽，頓時找到了話題：“這是怎麼啦，蘇燦兄弟這是想吃軟飯了？”

    蘇燦故意裝作不懂，他看見了狗蛋兒趁人不注意，摸走了徐天仁的錢袋，於是說道：“我們乞丐，只要有飯吃，是從不挑三揀四的，有軟飯就吃軟飯，有硬飯就吃硬飯。既然天仁兄說軟飯不好吃，那就喫喫天仁兄賞的硬飯吧！”

    徐天仁就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沒有下限的人，他都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蘇乞兒轉頭對小倩說：“既然有這位大爺付賬，就不勞趙小姐費心了！”

    徐天仁倒不是怕蘇乞兒敲自己竹槓，這點小錢他還不放在心上：“好，叫本公子一聲大爺，本公子就賞你一套衣服。老闆，算賬！”

    狗蛋兒湊到徐天仁的身邊，討好的說：“少爺，少爺，那我呢？”

    “滾！”徐天仁憋了半天的氣，正沒地方發泄，氣急敗壞的一腳踢去。

    狗蛋兒倒地，順勢扯斷長衫的下襬，“撕拉”一聲。狗蛋兒舉著布片，大聲喊著，衝上來，揪著徐天仁：“衣服撕了，陪我衣服！”

    “訛人啊？好，行，你不就是要錢嗎，好哇，大爺別的沒有，有的是錢！”徐天仁伸手掏錢，卻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錢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