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四五萬兩，就沒有幾句落實的話，徐友諒內心無比憋屈。他斜躺在煙榻上，對著煙燈“咕嚕咕嚕”半天，人這才緩過勁來，思路也活泛了些。

    徐友諒把思路梳理了一下，範臨其實還是告訴了自己一些有用的東西，鍾懿的奏摺送到了京城，朝廷已經瞭解到了佛山最近發生的事情，派人來調查這件事情了。這件事已經不在蘇和泰控制的範圍內，不然的話，他也不至於撇清與屠虎的關係，白白的丟掉這麼大一塊蛋糕。否則，自己在蘇和泰這裏，燒香這麼多年，不至於一點面子都不給，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關注點——秦師爺。今天登門求見，居然吃了閉門羹，並且，範臨一見到自己就要走，可見蘇和泰準備將自己作為棄子了！到最後，估計自己就跟趙海一樣，所有的髒水，都潑到自己的頭上。

    秦師爺究竟是怎麼回事？從蘇和泰焦急的樣子，應該是知道他不少的秘密。蘇和泰應該是已經找到了，而且應該在蘇和泰手裏了，不然的話，蘇和泰還不至於這樣有恃無恐，將自己完全撇開。

    徐友諒越想越是害怕，真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現在想想，自己用香薰鴉片來控制鍾懿這招，開始還是覺得是一招好棋，哪裏知道，鍾懿居然扛過去了，居然啥事沒有！正因為這樣，把自己的所有的人脈全都葬送在這件事情上了。如今，李公公估計也不會為自己說話了，蘇和泰也徹底拋棄了自己，徐友諒一陣頭昏眼花，感覺到眼前一片黑暗。

    趕緊把徐天仁送走，過完年，他也該走了！這個兔崽子，爲了一個女人，到現在還沒有出國，如果再不走，只怕是走不了了！

    兒子是可以送走，自己怎麼辦？

    徐友諒也想買一張船票，漂洋過海，看你們怎麼奈何得了我！徐友諒也只剩下逃到國外去這一條路了，躲在哪裏都不會安全，何況自己還有煙土這點嗜好，有了這些特徵，就太容易找了！

    難道真的就要浪跡天涯？不甘心啊，把煙土生意拿到手上，利用趙海，首先在南方開啟局面，並且逐步開啟了北方市場，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滾滾而來，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開啟的局面，就白白葬送了！

    可是，自己手頭還有什麼牌？

    範臨說，操作得好，還有三五個月。如何操作？廣東這邊，估計是沒有人能幫到自己了。朝廷那些，遠水救不了近火，唯一的辦法，是找到朝廷派來的人，可萬一這人像鍾懿一樣油鹽不進，怎麼辦？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

    唉，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還有辦法的，還有辦法！事情還沒有到絕望的程度，我的背後還有洋人呢！他們也不會容許他們的鴉片生意，就這麼被打壓下去！

    對，香薰鴉片！還有最後的希望！只要把這個東西運送到京城，在朝臣中傳播開來，這些朝中的權貴被控制住了，朝廷上還不是我徐友諒說了算？我就不信，這些袞袞諸公，都會像鍾懿那樣的妖孽，有這般的毅力剋制住煙癮！

    回去，找羅伯特，找屠虎！趁這次太后大壽的機會，用送壽禮的機會，把香薰鴉片送入京城！

    這次一定要好好籌劃，千萬不能再出紕漏，這可是自己的最後的機會了！

    況且，屠虎最近收買了一個武功極為高強的高手，有他護送這批貨，可保這批貨萬無一失！

    想到這兒，徐友諒剛纔的頹廢頓消，精神為之大振。

    徐友諒想到的這個高手，就是草上飛。他的本名叫曹飛，家在黃河岸邊，黃河發大水，堤岸被沖毀，他父母把兩個孩子放在木桶中，自己被洪水沖走了。

    兄妹被好心人救起來，可是，當時赤縣千里，每家都不好過，兄妹倆相依為命，跟著逃荒的人沿路乞討。當時，曹飛十二歲，妹妹八歲。曹飛照顧著妹妹，好不容易走出了黃泛區。

    曹飛至今還記得，在青山鎮，曹飛帶著妹妹沿街乞討，可是，這裏乞丐很多，而且，青山鎮很多田地也受災了，只有靠近青山山坡的田地還有些收成，所以討要不到什麼東西。妹妹曹翠花很懂事，從來就不叫餓。

    這時，一個揹着褡褳的中年人，盯著妹妹曹翠花看了幾眼，對曹飛說：“娃兒，來，幫我跑跑腿，給我到同仁堂送封信，我給你三個銅板！”

    曹飛一聽，非常高興，自己和妹妹兩人一天的飯有著落了！他把妹妹安排在綢緞鋪門口的臺階上坐著，叮囑她不要離開，拿著信就跑著離開了。

    等到曹飛送信回來，妹妹不見了！曹飛放聲大哭，一個好心的婦人見曹飛哭的可憐，遞給曹飛一塊紅薯，說：“孩子，那是個人販子，你妹妹給人拐走了！”

    “大娘，他們朝哪裏走了？”

    “北邊呢！”婦人擦擦眼角，“唉，不管怎樣，總算有條活路，總比餓死強啊！”

    “我要找妹妹去！”曹飛拿起打狗棍，站了起來。

    “娃兒，你上哪裏找？再說，這些人可兇呢！”

    曹飛倔強的說：“我爹我娘讓我照顧好妹妹，我卻把妹妹丟了！就是死，我也要把妹妹找回來！”

    曹飛順著婦人指引的方向，朝著北方追去，他又一次踏進黃泛區。

    可是，妹妹就像是一朵浪花一樣，消失在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了！

    一次，曹飛餓昏在合陽鎮街頭，醒來的時候，發現躺在一箇中年人的懷裏，這個人面目慈祥，身形清瘦，但是目露精光，這個人就是江湖遊俠葉三。葉三見曹飛可憐，救下了曹飛，慢慢看出，曹飛是個習武的奇才，教了他一身輕功。可惜，師傅葉飛一次偷竊失手，被六扇門抓住了，死在了獄中。曹飛又一次孤身一人，流落在江湖上。好在曹飛有一身功夫，漸漸在江湖上闖出一些名頭，有超過師傅的勢頭。

    曹飛也不貪，只偷竊豪門大戶，而且所取不多，倒是沒有引起多大的民怨，並且，遇到有為難的，曹飛是個苦命人，再加上受師傅的影響，也經常賙濟窮人，於是，江湖上有了俠盜之名。

    曹飛四處尋找妹妹，只是沒錢的時候，纔出手幾次，以解燃眉之急。可是，整個北方几乎都找遍了，還是沒有發現妹妹的線索。

    上次傳言，在京城，說曹飛與人打賭，深夜摸入皇宮，拔掉了全貴妃頭上的碧玉簪。實際上，打賭倒是實有其事，不過，這也是曹飛順勢而為。因為他本來就準備入宮。這是因為曹飛聽說，有一個女子，被京城達官貴人收養，後來送到了宮中。據人們的描述，這個女子很像是妹妹翠花。於是，曹飛摸到宮中去，尋找妹妹去了。

    張道士聽說屠虎發達了，就南下找屠虎索要答應自己的佣金，路途中正好遇到了南下避難的曹飛，張道士行走江湖多年，一眼就看出，曹飛不是一個尋常的人物。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張道士很快就獲得了曹飛的信任，以為他真的是道術高強的張天師了。

    有便宜不佔，這不是張道士的性格。張道士樂得有一個人沿途為自己埋單，就騙曹飛說，按照自己推算的結果，曹飛的妹妹應該是流落在南方。

    曹飛還本來不相信，自己與妹妹失散的時候，是在洛河一帶，怎麼可能妹妹跑到了南方？可是北方自己尋找多年，的確毫無音信，再加上張道士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曹飛不信。反正是避難，就到南方找找，於是陪同張道士來到了佛山。

    哪知道無巧不巧，還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妹妹！

    張道士帶著曹飛去見屠虎，正好翠花就在屠虎身邊，兩個人雖然分別多年，可是一見就頓生親切之感，相互一番寒暄，就聽出翠花話語中還帶著一些北方口音，曹飛一問，果然是從北方而來，失散多年，兄妹終於相見，兄妹倆抱頭痛哭。

    現在已經成了屠虎的女人，妹妹做這麼大的生意，央求哥哥留下來幫助自己，雖然曹飛散漫慣了，可做哥哥的不能不幫幫她的忙，於是，曹飛也就留下來了。

    上次夜探巡撫衙門，也是翠花得知哥哥輕功了得，央求哥哥曹飛出手。曹飛一直覺得對不起妹妹，妹妹要他做的事，曹飛也不能不做。

    屠虎也很高興，張道士給自己帶來了這麼一個高手，爽快的按照當時的承諾，給了張道士兩千兩銀票，打發他走了。

    屠虎被困在東印度公司不能出來，這段時間，生意上的事情全都交給翠花打理，自己則在後麵遙控指揮。本來屠虎還恨不放心，一個女人家，哪裏是做生意的料！哪知道翠花把生意打理的風生水起。

    佛山的煙土生意不好做，翠花就把重點放在了外銷上，僱傭幾個鏢局，護送煙土運送到北方，反正，跑三趟，有一趟成了，就保本，成了兩趟就賺了，如果三塘全都成了，就發財了！由於有了草上飛，往北方送貨，就很少有失手的時候，所以這段時間，煙土的生意大賺特賺。至於佛山，則是做洋貨生意，主要是經營洋布、鐘錶、玻璃、銀器等，逐漸成了全國的洋貨批發銷售中心。

    柳月看到屠虎的生意紅紅火火，就去找屠虎要錢，可是，她見不到屠虎，以為屠虎避著自己不見，越發生氣。找翠花要錢，可翠花像是打發要飯的，三兩五兩的，連屠虎也看不過眼，說過翠花好幾次。可翠花回答說：“我憑本事賺的錢，憑什麼給她！”

    柳月越想越氣，這份家業是自己掙下的，老孃拼了老命打下天下，結果給這個騷貨坐天下，想想就覺得憋屈。況且，老孃還給屠虎留下了兩個種，憑什麼現在發財了，就把老孃扔到爪哇國去了？你不給老孃活路，老孃也不讓你好過！

    可是，空口無憑的，怎麼才能打得屠虎疼痛呢？柳月在屋子裏翻檢，看看有什麼東西能要挾屠虎，找了半天，柳月找到了趙海留下來的那個精緻的木盒。

    銀票全都拿走了，就剩下房契地契了，她獰笑道：“你不是不給老孃錢嗎？老孃把這些都賣了，沒有店鋪了，看你還怎麼做生意！”

    可是，拿著房契地契，別人一看是屠虎的，都知道這些都是趙海從蘇家搶來的，正在打官司。誰願意觸黴頭？一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誰也不敢接手，柳月拿著上好的鋪面，就是換不來現錢。

    柳月沒奈何，回家繼續翻著這些，突然發現木盒的夾層，柳月找到了那個賬單。柳月記得，屠虎反覆叮囑自己的，這東西很重要，千萬不要弄丟了，也不要讓外人看見。

    搞得這麼神秘，這是什麼呢？

    大毛已經進學一年多了，些許認得幾個字，於是，柳月把大毛叫來，讓他認給自己聽。

    “大毛，你進了學堂，娘考考你，這上面的字可都認得？”

    這賬單的字都很簡單，大毛接到手中一看，說：“娘，這上面的字，我大多是認得的。”

    “好，我兒真不錯，那你讀給娘聽聽。”

    “道光十一年十二月初五，送徐知府幹股分紅十一萬二千兩。道光十三年十二月十四，送徐知府打點廣州各個衙門費用一萬二千兩。十四年三月初二，送徐知府打點吏部範侍郎一萬兩……”

    “行了，行了，我兒真不錯，這麼多字都認得！”柳月這才知道，這個賬單都是送給徐友諒錢財的賬單啊！這是趙海與徐友諒的秘密，關屠虎什麼事？再說，趙海早就死了，為什麼屠虎把這個東西還當做寶貝？

    對了，屠虎現在跟徐知府是串在一起的，他們合夥在做生意，他是怕徐友諒出事。你們不讓老孃好過，就別怪老孃不讓你們好過了！

    屠虎日子過得很是滋潤，當初他選擇在威蘭德街建築小洋樓，就是考慮到萬一有個風吹草動，就躲進東印度公司，於是在靠近東印度公司的院子建築這個小洋樓，並且與羅伯特商量，專門設計了一個隱蔽的側門。現在，雖說是蘇和泰摘了牌子，但是屠虎看來，自己少了一個跟自己分財的餓狼罷了，屠虎並沒有放在心上，自己背後有洋人撐腰，專心做洋人的買辦，現在，沒有官府的支援，自己的生意還不是做的風生水起的，賺的錢不用跟別人分成，簡直不要太爽了！

    現在，徐友諒找上門來，透過史密斯找屠虎合作，屠虎擔心徐友諒又要提起他的六成股份，心裏還頗為不高興。最近，屠虎住在東印度公司，與羅伯特相處融洽，漸漸有取代徐友諒這個中間商，直接接管整個煙土生意的勢頭，取消了中間商賺差價，屠虎的利潤大增，這時候，最不想打交道的，就是徐友諒了！

    不過，史密斯的面子不能不給，只好極不情願與徐友諒見面。

    屠虎來到羅伯特的客廳，見到徐友諒已經坐在這裏了，史密斯和羅伯特都沒有來。屠虎只好跟徐友諒見禮：“見過知府大人！”

    “屠老闆，最近生意不錯啊！”徐友諒端坐不動，用手指磕著沙發靠。

    “託徐大人的福，日子還過得去。”屠虎面子上頗為謙恭，可語氣中明顯有自得之意。

    “可是，屠老闆，這好日子恐怕沒幾天了！”

    屠虎不以為意，心道，你以為老子是嚇大的？沒有你這個癩蛤蟆，我屠虎還聽不見青蛙叫了？他微笑道：“大人，此話怎講？”

    “如果鍾懿像阿林保一樣，堵了你水路陸路的通道，你會怎樣？”

    屠虎啞然失笑：“憑他百十來個人，也想把所有的通道都堵住？這不是開玩笑嗎？”

    “你要知道，鍾懿之所以只有這點人手，都是我徐友諒上下打點的結果。現在，蘇和泰和阿林保不插手這事了，他鐘懿要多少人，還不看他開口了？”徐友諒掰著手指，“現在他當然人手不夠，可如果有朝廷撐腰呢？”

    屠虎悚然一驚：“皇上有旨意了？”

    “你有樹蔭乘涼，就忘了是誰栽的樹。你以為我白拿六成乾股？你能賺錢，還不是我罩著你！沒有我，你分分鐘就垮臺，信不信？”

    這場面上的事屠虎還真的不知道，不過，屠虎清楚徐友諒這番話沒有騙自己，只得唯唯諾諾，看來，在佛山地面做生意，還真的離不開徐友諒這個靠山。

    徐友諒玩味地看了屠虎一眼：“而且，你躲在東印度公司，這也不是個事。一切都放手讓曹翠花去做，她是什麼人，對你是有情還是有義？你屠虎就能保證，你不會成為第二個趙海，他曹翠花不會變成第二個屠虎？”

    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屠虎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