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門兩忠僕
“領事先生,我們的東印度公司的鴉片運輸船,已經在外海停留了三天,還沒有靠岸卸貨,怎麼辦?”羅伯特來到大英帝國住佛山領事館,找到史密斯,開口就說。
史密斯也是頭疼,現在經銷商趙海失蹤,大清國內陸的鴉片銷售幾乎停頓了,他也是沒有辦法:“你們公司沒有聯繫其他的經銷商?”
羅伯特也是愁眉不展:“聯絡過了,都是小打小鬧的,一下子吃不下這麼多貨。我們公司沒有獲得大清國上岸銷售的許可證。現在,我們也想找個代理人,開闢一個新的鴉片集散地,可是,佛山是多年發展形成的,想一下子建立這麼龐大的經銷網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鍾懿雖然沒有繼續追查失蹤人口的事情,可是這段時間,對所有出入辦事處和領事館的車輛和人員盤查極為嚴格,你們的香薰鴉片的研究受到什麼影響嗎?”史密斯最關心這件事,這畢竟是扭轉全域性的大事。
“影響肯定有,現在佛山的實驗室,已經沒辦法繼續研究下去了,我們的實驗人員已經撤回到了公司本部。好在研究的主體部分,在這裏已經完成,要做的只是後期的完善,不過,這件事情也耽擱了我們的研究進度。”
史密斯說:“要加快研究,必須趕在大清皇帝母親的壽辰完成。徐友諒要求我們將四百箱成品交給他,他好利用進京送壽禮的機會,送到京城。”
“好的,我會轉告公司總部,加快研究和成品製作的進度。”羅伯特說,“可是,眼下的問題,這些鴉片什麼時候可以靠岸卸貨,這件事還沒有解決呢!”
史密斯說:“我去找找佛山知府徐友諒,讓他想想辦法。”
徐友諒的書房。
此時,屋子裏坐著兩個人,徐友諒、秦師爺,另外,還站著一個,這人是趙海的護院方師傅。
這個方師傅,就是徐友諒一直安插在趙海身邊的釘子,當然,這件事,趙海一直都不知道。
徐友諒習慣性的用瘦長的手指敲擊著桌面:“方師傅,我可是給你做過很多事情,你的家人,我拜託銅陵的章縣令安排的很好,你怎麼為我做這一件事情,都做不好呢?”
方師傅嚇得一下子跪在地上:“大人,不是我不做,實在是我也不知道趙海藏在什麼地方啊!”
“他的老婆孩子也不知道?”徐友諒有些不相信。
“大人,徐友諒這些年回家的日子很少。”
“嗯?他還有外室?”
“小的真的不知道。”方師傅誠惶誠恐地說。
“你是他信得過的人,在他身邊這麼多年,趙海的外室在什麼地方,你都不知道?你這麼多年,都幹了些什麼?”
“大人,您是知道的,這趙海心機深沉,為人謹慎,再說,小的也不是趙海最信任的人。”
“那是誰?”徐友諒問道。
“屠虎。”
“啊,就是那個紫雲軒看場子的大漢?”
“是的,據說,趙海還為他娶了一房太太呢!”
“什麼眼光,居然信任這麼一個莽漢!”徐友諒冷笑。
“也許,這樣的人,才讓他趙海放心呢!”秦師爺插話說。
徐友諒點點頭,回頭對身邊的秦師爺說:“盯住這個屠虎。現在趙海在佛山,是沒辦法出門的,要辦事,他趙海只能找他最信得過的人。”
秦師爺問:“老爺還是認為趙海還在佛山麼?可是要說鍾懿找不到還情有可原,可是我們也找不到啊!”
徐友諒搖搖頭:“你不懂,他現在防我們,比防鍾懿更甚。他知道,最想他死的人,不是別人,是我徐友諒!再說,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包括趙海,我估計也沒有做好準備,他的根基在佛山,離開佛山,他趙海什麼都不是,我估計,那時他只好佔山為王當土匪了。這個吝嗇鬼他不把佛山的產業變現,他是捨不得走的!”
秦師爺說:“老爺高明,我這就去安排。”
徐友諒說:“方師傅,麻煩你回去,好好的對待趙家母女,爭取他們的信任,我想趙海遲早會跟她們聯絡的,我們一定要搶在鍾懿之前,殺掉趙海!”
“是,大人!”方師傅像來的時候一樣,蒙上頭部,悄悄從側門離開了知府衙門。
徐友諒剛剛燃起一泡鴉片煙,美美的吸了一口,陶醉的讓煙霧在口鼻出徘徊,這是徐友諒最輕鬆最愜意的時刻,也最不願意別人打攪。
可是,書房門外,門人的一聲通報,很突兀的響起:“大英帝國領事史密斯先生來見!”
蘇乞兒不願來,但是他不能不來。
看著趙府,蘇乞兒似乎戴著粉紅色的濾鏡,眼前的一切,都透著血色似的緋紅,似乎被許多鮮血浸染過。仇恨和怒火吞噬著他的僅存的理智。你趙海殺了我的家人,王嬸和小倩也是你的家人,我——
狗蛋兒見蘇乞兒站在門口不進去,催促了幾次,蘇乞兒沒有反應,他有些害怕:“師傅,師傅,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蘇乞兒依然沒有理會狗蛋兒,此時,他的心裏正在天人交戰,各種情緒在翻江倒海。趙海,你加給我蘇家的,我要還回去,我要血債血還!他渾身發抖,攥緊了拳頭,正要邁步走進大門,腦海裏陰霾密佈的天空,突然浮空一道閃電——
“我吃齋唸佛,一輩子沒有害過人。”
“你能保證一輩子都對小倩好嗎?無論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王嬸的聲音
“他趙海是趙海,王嬸是王嬸,你要擰得清!”
這是梁嬸的聲音。
蘇乞兒突然醒悟過來,難道是仇恨,讓自己變成財狼了?如果善惡不分,胡亂殺人,自己與趙海有什麼區別?
當踏入廳堂大門的剎那,蘇乞兒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見到失魂落魄的三個女人,不僅沒有恨意,反而心存同情。
三個人,三雙眼睛,都在觀望蘇乞兒。王嬸像一隻小白鼠,眼睛躲閃著,窺視著;小翠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看看蘇乞兒,他身後的看看狗蛋兒;最複雜的是小倩,有埋怨,有歉疚,有怨恨,有不解,有期待……
小倩這時候才明白,為什麼娘一直對蘇乞兒說:“你能一直對小倩好嗎?無論發生了什麼事!”
蘇乞兒和狗蛋兒站在門口,三個女人坐在屋內,都沒有說話,一種讓人窒息的沉默。
還是狗蛋兒打破了沉默:“師傅,師傅,你擋著門了!”
王嬸這才反應過來,招呼道:“阿燦來啦?快請進!”
小倩這才恢復了她的本性,用粉拳捶打蘇乞兒胸膛:“你個壞東西,你知不知道我們經歷了什麼,你怎麼纔來呀!”
王嬸拍打圍裙,站起身來:“你們聊,我到廚房弄點吃的。”
小倩眼尖:“娘,你頭上的碧玉簪呢?”
“當了。”王嬸臉色不好,越發顯得蒼老,“唉,以後也用不著這些了!”
“娘,這個可是您的陪嫁。哪家當鋪?我去贖回來!”小倩知道,碧玉簪是娘心愛之物,不是萬不得已,不會這樣的。
“孩子,都是些身外之物,別惦記這些。”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狗蛋兒今天最高興,因為小翠對他很熱情,兩個人今天說的話比以前所有的加起來還要多,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有一搭沒一搭,沒話找話地說著話。
倒是兩個平時最多話的,似乎沒有話說。
半天,小倩纔打破沉默,她低著頭,不敢看蘇乞兒,小聲說:“阿燦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蘇乞兒點點頭。
“那你——”
蘇乞兒打斷她的話:“別說了,你爹是你爹,你是你。這點我還擰得清,你還救過我的命呢!”
小倩此時情感的閘門一下子開啟了:“阿燦哥,我該怎麼辦呀!”
蘇乞兒說:“別擔心,有我呢!”
王嬸把飯菜擺在桌上,摘下圍裙,說:“你們先吃,阿燦喜歡喝酒,我給你們打壺酒來,小倩陪著阿燦喝一盅。”
小倩說:“娘,不是沒有銀兩了嗎?”
王嬸苦笑:“我不是把碧玉簪當了嗎?二兩銀子,夠我們吃幾天的。”
蘇乞兒聽了,忙說:“王嬸,算了,不喝酒了!”
“哪能呢,難得一起吃頓飯。”王嬸用手指整理了一下鬢角的花白的頭髮,微微笑了一下,提著一個酒壺,準備出門。
小翠奪過酒壺,說:“夫人,這哪裏是您做的事情,還是我去吧!”
“哪裏是什麼夫人,明天傭人都用不起了!”王嬸傷感地說。
“夫人,您別趕我走,我可以給別人洗衣服、繡花、做鞋子,我會做很多事情呢,能養活自己的。我跟著小姐這麼多年,我捨不得,再說,我也沒地方去呀!”
小倩淚流滿面,上前抱住小翠:“好妹妹,我也捨不得你!你放心,有我們一口吃的,就一定有你吃的!”
小翠展顏一笑:“小姐別哭,哭多了就會變醜,醜了就嫁不出去了!”
小倩擂了她一拳:“你個死丫頭,討打!”
小翠出門,狗蛋兒跟在後麵:“小翠,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幹嘛?”小翠不高興了。
“師傅喝的酒都是我買的呢,師傅喜歡喝什麼酒,哪些酒裡摻水了,這些我都知道!”狗蛋兒邊走邊說。
難得今天整了幾道好菜,王嬸把門房的方師傅也叫來了。他坐在桌子的下手,頭上包裹著一條白色的繃帶,上面還滲出一些血跡。見到蘇乞兒,很是尷尬。
蘇乞兒不以為意,問:“方師傅頭上怎麼了?”
方師傅摸摸自己的頭,不好意思的笑了:“唉,說起來真是倒黴,昨天晚上上街,樓上一戶人家關窗戶,不小心把撐窗戶的木棍掉落下來,無巧不巧,正砸著頭上了!”
蘇乞兒笑了:“這麼巧?你沒上去找人家?也是了,一定是一個漂亮的小娘子,方師傅捨不得讓人家破費。”
方師傅尷尬的笑了:“蘇燦兄弟說笑了!”
王嬸說:“方師傅,這麼多年您一直在我們趙家,吃了很多苦,受過很多罪。現在我們趙家已經這個樣子了,也沒法報答你。昨天那些門人護院都走了,就是方師傅沒有拋棄我們這孤兒寡母的。”
方師傅說:“夫人,您這是哪裏話?做人也不能這麼沒良心。我不曉得趙老闆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但是你們趙家一直對我恩重如山啊!”
王嬸從懷裏拿出一個藍布手絹,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這些不曉得夠不夠這些天的工錢,我也只有這麼多了。”
方師傅把這個小包推了回去:“夫人,你這麼做,就是打我方謙的臉了。你們娘倆這麼艱難了,我怎麼能拿你們的銀錢呢!”
王嬸說:“這是你的工錢,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再說,你還要養家餬口的。”
“這些年,趙家也大方,給的工錢,比外面最少高出兩成,這些年我也有些積蓄。夫人,等您有錢了,再給吧!”方師傅說。
王嬸說:“你也看見了,現在就剩下這個空殼子了,衙門來人說,這房子和傢俱都不得變賣,反正房子別人也搬不走,你看,我這裏還用的著護院了嗎?我們趙家還講究得起這樣的排場?”
“夫人,您這是趕我方謙走嗎?”方師傅有些生氣了。
王嬸苦笑,說:“方師傅,我感激都來不及,哪裏是趕你走?這個破家,實在是怕耽擱你的前程啊!”
方師傅說:“這麼大把年紀,哪有什麼前程?我想等老爺的事情最後有個定論,夫人和小姐最後安定下來,我就走。就當我方某人報答趙家的恩情。夫人您也不要為我操心,小翠都說能養活自己,難道我比小翠都不如嗎?”
“這,這如何使得!”王嬸不自在了。
真是一門兩忠僕啊,在主家落難的時候不離不棄,讓蘇乞兒很是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