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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餘楓,接招吧

    徐友諒從馬背上滾落,差點摔倒了,很是狼狽,方喜兒來不及擦去身上的冷汗,急忙上前扶住他:“大人,您可來了!”

    徐友諒也不答話,避開迎向自己的餘楓,急匆匆趕到馬車當面,對著馬車,恭恭敬敬行下官拜見上官的禮節:“下官徐友諒拜見撫臺大人!”

    徐友諒當然確信鍾懿不在馬車上,堂堂的二品大員,皇命欽差,廣東巡撫鍾大人,會親自送兩個乞丐出城?就是自己這個四品知府,也是斷然不可能的!但是他仍然恭敬如儀,這就是他的修養,這就是他的心機,這就是他想到的,用這招逼迫餘楓。你不是說馬車中坐的鐘大人嗎?好,我行大禮,鍾懿不下車答禮,這可是官場大忌,是會被言官彈劾的!

    雖然這事說起來,只是官場儀軌上的小事,可細究起來,可是不小,我天朝可是有很多官員在這上面栽了跟頭的。何況我徐友諒在朝廷裡,每年上上下下打點的,可不是個小數目。一旦這個事被我利用,把朝廷這些人動員起來,在朝堂上的能量也不會小。到時候,你鍾懿就吃不了兜著走吧!

    徐友諒偷偷的窺視轎簾得意地偷笑,心道:我出招了,餘楓,接招吧!

    馬車門簾撩開——

    不可能,不可能的,鍾懿不可能在車上!徐友諒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在奔騰。我這是等餘楓出招,你鍾懿出場,這算哪回事啊?

    一身莊嚴的官服,鍾懿出來。

    司儀官喊道:“參見鍾大人!”

    德陽門所有的官員百姓匍匐在地,只有徐友諒抬起頭,驚訝的張大了嘴:天啦,馬車上真的坐著鍾懿!

    真的是巡撫出巡!徐友諒千算萬算,還是沒有算到這一招!

    當鍾懿出現在眼前,徐友諒原本鐵定認為蘇乞兒藏在這輛馬車上,現在也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不僅僅是徐友諒覺得這不可能,他手下所有參加追捕蘇乞兒的人,也都是認為這不可能。等級觀念,在這個時代是如此根深蒂固。

    這就是境界決定視野啊!

    “徐大人。”望著發呆的徐友諒,鍾懿開口了。

    “下官在!”徐友諒不得不低下頭。

    “拿著本官的令牌,居然出不了佛山城,這佛山到底還是不是我大清的天下?我鍾某到底是不是廣東巡撫?咹?”鍾懿語速不疾不徐,聲音也不大不小,可句句聽在徐友諒的耳朵裡,卻如同驚雷。這話裡的話,徐友諒何曾聽不出?鍾懿是指責自己藐視上官,把佛山經營成了家天下,這是多大的罪名呀!

    千算萬算,就沒算到,這次是真的鐘懿出巡!

    徐友諒頓時一身冷汗。幸虧他反應快,爬起來抽了方喜兒一巴掌,本來印了兩個掌印的笑臉上,又增添了一枚:“瞎了狗眼的東西,撫臺大人的車駕,也是你敢攔的?左右,將他抓起來,打入死牢!”

    徐友諒作為官場上的老油條,如何不知道,犯錯都是手下的,立功都是自己的?這個時候,最最關鍵的,是撇開自己的責任,把事情一股腦推給下屬。

    “遵命!”一幫衙役上前,將方喜兒控制起來。

    “大人,大人,小的我——”方喜兒再也笑不出來了。

    “拖下去!”徐友諒甩鍋給了城守,轉臉賠笑說,“撫臺大人,誤會,誤會。這都是小的們不會辦事,驚動了撫臺大人。”

    “是嗎?我可聽說是你知府大人的旨意啊!這佛山,你徐大人言出如山,令行禁止,本官的話可不好使啊!”鍾懿當然不願意放過這個敲打徐友諒的機會。

    “哪裏,哪裏。是下人們不認得鍾大人。”

    “是啊,那他們更不認得皇上,那麼,聖旨在佛山也不好使了?”這鐘懿不依不饒了,出招一招比一招重,一招比一招狠,這回連皇上都搬出來了!

    “撫臺大人,下官知罪了!”這話誅心啊!鍾懿這次是真的不打算放過自己了!徐友諒心裏一涼,一下子跪倒在鍾懿面前,拼命扇自己的耳光。

    鍾懿見敲打的差不多了,現在也不好徹底翻臉,官場上,這一打一摸的功夫,鍾懿也玩的溜溜轉。他彎腰扶起徐友諒:“友諒兄,你我同朝為官,當上下同心,上體聖心,下撫黎民。這次本想悄悄回省城公幹,你也知道,這是爲了路上的安全。可你這麼一鬧,滿世界都知道了。何況,現在的佛山,刀插不進,水潑不進,這樣可不好。佛山四門的防務,我讓餘侍衛接管了,徐大人,你看可好?”

    你哄鬼,馬車上,可是二品大員的服色,兩旁還有衛隊,還悄悄出城?可手指伸進別人的嘴裏了,怎麼咬,那是人家的事。徐友諒心裏直叫苦,這四門的防務掌握在鍾懿的手中,等於就把自己關進了籠子。

    鍾懿,你夠狠!

    可是,今天被鍾懿拿住了命門,由不得自己討價還價,只好跪下:“一切聽從撫臺大人吩咐。”

    望著馬車消失在官道上,只留下一縷煙塵,徐友諒仍然站在城門口發呆。他從來對自己的官場智慧有一種自負,可今天,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今天的這段經歷,有一種坐過山車的感覺。一會兒,覺得一切盡在掌握,有一種被拋在雲端的快感;一會兒被人踩在腳底,使勁碾壓,如同跌落到山谷。

    徐友諒突然想到,這是被鍾懿算計了!讓餘楓救下蘇乞兒,然後把蘇乞兒藏起來,駕著馬車出城,讓自己以為餘楓護送蘇乞兒出城,趁機用輕慢上官的罪名打壓自己,奪取四門的防務,徹底掐死自己!

    打了一輩子鷹,結果被老鷹啄瞎了眼,心裏那個恨啊!

    身邊的人都很瞭解他們的知府大人,一看徐友諒臉色不對,一個個不敢靠近,生怕觸了黴頭。

    “都死人啊,安排轎子,打道回府!”徐友諒大吼一聲。

    馬車在官道上搖晃。

    讓徐友諒沒想到的是,這次鍾懿還真的是護送蘇乞兒他們出城的。原本,鍾懿是作為最後的底牌出現的,鍾懿也沒想到,這次還真的要翻出底牌。

    鍾懿心裏也有些生氣,索性就等等,看看你徐友諒怎麼出招。他也沒想到,這徐友諒竟然真的沒把自己這個頂頭上司放在心上,於是狠狠地敲打了一番,琢磨這個徐友諒以後行事,會有些分寸的。

    當然,四門的防務,這是鍾懿一直想拿到手的,趁著這機會,拿捏的徐友諒沒話說,也算是以外的收穫。鍾懿撫須微笑了!

    馬車上一下子坐三個人,很是擁擠。這也是當初徐友諒沒想到車上還藏著兩個乞丐的原因之一。狗蛋兒儘量的縮成一團,給鍾大人多留一點空間。

    “本官真沒想到,我的令牌居然在佛山不好使。我還以為,餘楓讓我護送你們出城還是多此一舉呢!”鍾懿笑道,“還是餘楓謹慎啊,不然,這次真出事了!”

    “多謝鍾大人!”蘇乞兒要行禮,可馬車上實在是轉不過身。

    “罷了,罷了,”鍾懿擺擺手,一向沉穩的臉上也有了得意的神色,“本官送你,我也不吃虧,這一趟也不是沒有收穫,把佛山四門防衛拿到手中,對我們查禁毒品可是太有利了,意外之喜啊!”

    蘇乞兒微微笑了笑。

    “本想送你出城,我就折返回去,這兒的事太多,抽不開身。可是跟徐友諒這麼一鬧,就不得不去一趟廣州了!也好,我也正有幾件事要回去處理。啊,對了,你是知道的,我實在沒時間調查你家裏的那個案子,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讓他來調查,你看如何?”

    “鍾大人,莫不是說的是傅大人?”蘇乞兒心有靈犀一點通,很快猜到了。

    “對,正是此人!”

    “蘇燦謝過鍾大人!”蘇乞兒當然願意相信這個人,當年都能頂著壓力,為自己說公道話,現在更能夠洗刷自己的冤屈,找出慘案的真兇。蘇乞兒非常激動,自己日思夜想,刻骨銘心,終於看到了希望,終於有機會為父母報仇雪恨了!

    “撫臺大人光臨寒舍,真乃蓬蓽生輝啊!”傅家俊大開中門,迎接鍾懿到訪。

    “呃,你我同年,就不要這麼虛套了!要說,當年傅兄高居二甲第十一名,我可是三十六名。無論學識、人品,傅兄可都是我輩楷模啊!”鍾懿拱手。

    “哪裏,哪裏,大人過獎了!”傅家俊說,“鍾兄聖眷正隆,如今又是皇命欽差,實實讓人佩服啊!”

    “現在廣東是個什麼樣子,老兄比我更清楚,這是皇上把我放在火上煎烤啊!”

    “哪裏哪裏,這正是聖上仰仗大人長才的時候啊!我廣東上下,如久旱盼甘霖,期盼著撫臺大人啊!”

    “我可是上門敘舊的,不是想聽阿諛奉承之辭,你我再以官職相稱,那我只好就走了!”鍾懿作勢要走。

    “好好,那恭敬不如從命!”

    “傅兄家中果然檢素。”鍾懿掃了屋子一眼,除了一個老僕,再無別人。廳堂不大,擺設也很簡單,一櫃一桌,幾張椅子而已。

    “鍾兄,讓你見笑了!”

    “呃,除了老兄的道德文章,這也是我佩服傅兄的地方。傅兄久居清要,能潔身自愛,正是我等楷模。”

    “鍾老弟,你就不要過謙了,廣東官場上,盛傳不貪財,不惜命的“兩不”巡撫,可是聲名遠播啊,連朝廷都是知道的,否則,皇上這次也不會派老兄來了!”傅家俊嘆了口氣,“遺憾的是,我們大清,這樣的官員還是太少了!”

    “看看,你我怎的惺惺相惜起來了?哈哈!”

    傅家俊這才問道:“這兩個小哥是……”

    蘇乞兒上前行禮:“拜見傅大人!”

    鍾懿俯身過去,對傅家俊笑道:“這個小哥,說起來你一定認識!”

    “喔?”傅家俊回憶著,沒見過此人呀!

    “還記得蘇門慘案嗎?”

    傅家俊捻鬚想了一會:“可是佛山的那個案子?”

    “正是,這個就是蘇燦!”

    傅家俊站起身,抖動著鬍鬚:“你,你,你是蘇燦?唉,老夫對不住你啊!”

    “傅大人何出此言?”蘇乞兒很是不解。

    “我當時就看出很多疑點,可是佛山知府徐友諒對我是不理不睬。回到省城後,力主重新調查此案,可最後都不了了之!”

    “這正是蘇燦要感謝傅大人的地方啊!”蘇乞兒拱手行禮。

    “鍾老弟,看來你很重視此人啊,居然親自帶他來見我。”傅家俊說。

    “是啊,我與他打交道時間不長,可是,此人雖有深仇大恨,卻沒有因為仇恨憤世嫉俗;雖淪為乞丐多年,心中卻始終裝有正義。這不正是孟子所說的“貧賤不能移”嗎?這是我激賞此人的地方!”

    “嗯,的確難得!”傅家俊問,“老弟帶此人到寒舍,恐怕不是來聊天的吧?”

    鍾懿說:“我是想請老兄出馬,調查這個案子,如何?”

    傅家俊沉默了,當年血氣方剛,想辦這個案子,卻沒有機會;可是今天,他見過了多少糟心的事,大清國已經攔到了骨子裏了,只掌難擎天啊!如今,他只想獨善其身了!

    “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這個案子畢竟過去了十年,人證物證已經淹沒了。”鍾懿說。

    “這不是重點。”傅家俊說,“這個案子並不複雜,當年之所以查不下去,是有人從中作梗。我擔心的是,當年調查此案的官員大多仍在臺上,而且官也越做越大,這意味著阻力也越大啊!”

    鍾懿故意問:“為何?”

    “當年,我調查這個案子時,也沒搞清楚蘇家家產的具體數字,已經瞭解到的,就很嚇人,我不知道的更是不知凡幾。這麼大的利益,肯定關涉極大。”

    鍾懿笑了:“我懂了,老兄你是怕了!”

    “你也不用激將。”傅家俊說,“如果你將這個案子交給別人,估計全都搶著去辦。為什麼?明眼人誰看不出,蘇家那麼大的家產,都哪裏去了?這可是大好的撈錢的機會呀!可是,如果我去辦,那就——”

    鍾懿當然明白傅大人的意思,要想一團和氣,自會有人出面打點;可是,要憑良心辦案,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掣肘,甚至生命危險。

    鍾懿審慎地說:“老兄,我想借重老兄辦理這個案子,不僅是還蘇燦一個公道,更想撬動整個佛山官場的黑幕,還廣東一個朗朗青天。這樣,我在廣東的禁毒,就會變得順利一些,也就有希望完成聖上交給我的禁絕鴉片的重任。老兄,我信任你,希望你能幫幫我,我也會全力支援你!”

    “好,這個案子,我接了!”鍾懿的一番話,激起傅家俊的豪情,他站起來,堅定地說,“人活一世,當頂天立地,上對得起蒼天,下對得起百姓!早年是想做事沒機會,現在有了機會,為何瞻前顧後,不大幹一場?”

    鍾懿激動的拉著傅家俊的手:“老兄,小弟果然沒有看錯你!”

    傅家俊也豪氣沖天:“老弟,你既然想撬動佛山乃至廣東的官場,為兄的助你一臂之力!”

    “好,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鍾懿這時候,突然記起蘇乞兒:“看看,我都搞忘了,我究竟來幹什麼了!”

    “蘇燦為死去的父母,感激鍾大人、傅大人的大恩大德!”蘇乞兒長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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