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傅家寨
爲了蘇乞兒的安全,餘楓建議他還就留在廣州,避一避風頭,等蘇家的案子有點眉目再說。傅家俊就說:“要不,就到我的老家傅家寨住一段時間吧,那裏離佛山比較近,有什麼要跟你瞭解情況,也方便找你!”
鍾懿一聽,頓時眼睛一亮:“正好,我正準備對二帽山用兵,你就前往偵察一番,瞭解一下進兵的路徑,土匪的活動規律以及山上的防禦情況。到時候用兵時,你好給他們帶路,一是我們可以減少一些傷亡,二是免得土匪在我們進剿的時候逃走了。”
蘇乞兒應承下來。鍾懿反覆叮囑蘇乞兒,一定要注意安全。幾個人計議一番,做了一番佈置。鍾懿不放心,佛山的查禁鴉片到了關鍵的時候,他急於趕回佛山;餘楓遵照鍾懿的指令,前往軍營,去了解挑選到佛山去計程車兵的遴選訓練情況,這件事情,鍾懿一直盯得很緊,他希望這次調過去的軍隊,是一支靠得住,有紀律,能打仗的隊伍;傅家俊還需一番佈置安排,暫時留在廣州;蘇乞兒急於完成對二帽山前期的偵察任務,為將來的行動做準備,當天就帶著狗蛋兒前往傅家寨了。
蘇乞兒和狗蛋兒快到傅家寨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夕陽下山,在天空中幻化出滿天的紅霞。遠處的二帽山清晰可見,這一切都讓蘇乞兒感到新鮮。這裏雖然離佛山不遠,可蘇乞兒並沒有來過。
這個山並不高大,也不險峻,看不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安安靜靜矗立在原野上,安靜的像個處子,很難想象,這裏也是土匪窩。
涉過一條小河,前方就是傅家寨了。寨子附近百十步的樹木,都被砍伐一空,留在路邊的樹樁,還可以看出新近砍伐的痕跡。蘇乞兒估計,這是因為最近鬧匪患,村民這麼做,是爲了便於觀察寨子周邊的情況。
村子四周,壘砌了高高的土圍。蘇乞兒和狗蛋兒走向寨子的大門,這時天色尚明,卻已經寨門緊閉了。還沒等到蘇乞兒他們靠近寨門,就聽見門內密集的狗吠,這時,門樓上探出兩個腦袋,盯著他們。
“誰?幹什麼的?”
蘇乞兒喊道:“我們是從廣州過來的,有傅老爺的書信。”
狗蛋兒從懷裏掏出書信,對著門樓搖晃。
“哪個傅老爺?”
“就是學政傅大人!”
這時候,從門樓用繩子垂下一個竹籃:“把書信放到竹籃裡!”
狗蛋兒把書信放進去,竹籃吊了上去,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啟,兩個精壯的漢子迎出來,對蘇乞兒他們拱拱手:“二位客官,怠慢了!”
“沒事,這不是最近鬧匪患嘛,小心無大錯!”蘇乞兒也很理解。
一個漢子說:“五哥,你盯一會,我帶這兩位客人回去。”
“家齊,去吧!這兒有我呢!”
傅家齊約莫四十來歲,精瘦幹練,很熱情招呼著蘇乞兒:“你們見著我大哥了?”
蘇乞兒望著傅家齊,一時不知道怎麼稱呼。
“啊,你們說的傅老爺,是我大哥,我在家裏排行老四。”傅家齊介紹說。
“啊,四叔,我們是剛剛從傅老爺哪兒過來的,這會,傅老爺他可能去了佛山。”
“佛山?這麼近,二哥怎麼沒跟你們一起回家?”
蘇乞兒說:“他老人家忙著呢!”
“也是,也是,這不是前些天剛剛回過家了嘛!”
蘇乞兒帶到傅老爺家,已經是掌燈時分,堂屋神櫃上燃著豆大的一盞油燈,照著神櫃上麵的一塊匾額,上書四個大字“耕讀傳家”,這四個字寫得典雅,周正、大氣,一如傅大人的為人。
堂屋桌子上首,坐著鶴髮白鬚的老者,正捧著水菸袋,一手拿著根麻桿,“咕嚕咕嚕”抽著水煙,一閃一閃的,照亮滿是皺紋的臉,讓人感到一種滄桑。
“爹,這是大哥介紹來的客人。”傅家齊把書信遞給老人。
蘇乞兒拉著狗蛋兒跪下:“蘇燦拜見爺爺!”
“啊,請起。坐!”老人展開書信看著,說話很簡單。
“老四呀,去吩咐廚房,今晚弄點幹食,叫你大嫂收拾一間客房。”
“是,爹。”
老人說:“鄉下人家,簡慢了,莫怪!”
“爺爺,您哪裏話?來叨擾您,我們很是不好意思。”
老人該說的話說完,就不再做聲,捧著水菸袋,低著頭,聚精會神抽著,煙霧籠罩著他的周圍。
一會兒,晚飯上來了。
這時,蘇乞兒才見到傅家的規矩大,十幾個人,只有男人上桌,女人和孩子都是坐在桌子邊上的小板凳上,連傅老爺的夫人也是如此。
更讓蘇乞兒驚訝的是,所謂的晚飯,也就是一盤煎餅,每人一碗稀飯。桌子中間,擺著一碟黑乎乎的鹹菜。
剛剛坐到桌子上,一個黑乎乎的小手伸過來,去抓盤子裡的煎餅:“呀,今天有煎餅呢!”語氣裡明顯掩飾不住的驚喜。
上首的老爺子一筷子打在手上:“傳傑,講點規矩!”
這傳傑也就七八歲的樣子,手背被打了,趕緊縮回去,可是眼睛還眼巴巴瞅著煎餅。
狗蛋兒早餓了,正大口大口吃著煎餅,一看這個情景,頓時停下來,張大嘴巴,看著老爺爺。
“呃,吃吧,吃吧!”老爺爺捧著碗,認真的喝著稀飯。
蘇乞兒把自己手中的煎餅遞給傳傑,這小傢伙高興的道了謝,轉身喊:“抱霞,煎餅!”
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從哥哥手裏接過煎餅,“咯咯”笑道:“小叔真好!”
四叔拉過來抱霞,走到蘇乞兒身邊,說:“來,小霞,謝謝這個叔叔!”
小女孩對蘇乞兒福了一福,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這是大哥的孫女,今年四歲了!”四叔說。
蘇乞兒還是覺得四叔親切:“四叔,這日子過的這麼難嗎?”
“沒有哇,不是一直都這樣嗎?忙時吃幹,閒時喝稀;幹活的吃幹,不幹活的喝稀。家裏一直這樣啊!”
“可,可傅老爺是朝中四品大員啊,家裏都這樣子?”蘇乞兒很不理解。
四叔笑笑:“瞧他這官當的!我大哥不從家裏拿錢就不錯了,還指望他拿錢回來?”
老爺子發話了:“老四,別亂說。你大哥沒瞎花錢,我知道,他乾的是正事,老大的官當的清潔,這是我們傅家的福分。他的官俸和家裏每年給他的銀子,都是來接濟了鄉下那些貧寒的讀書人,你們兄弟莫說閒話,這些都可是爲了我們傅家積功德啊!”
“爹,我沒說閒話。”
吃罷飯,老爺子說:“老四,今天不是你上門樓子嗎?警醒點,別誤事!”
“是,爹!”傅家齊應了一聲,就出門了。
蘇乞兒今晚沒有吃飽,一路奔波,消耗很大,再加上煎餅給了傳傑,自己只喝了一碗稀飯,吃了不一會,肚子就“咕咕”地叫。可是,躺在床上,他心裏很暖和,他看到了人的另外一種活法——不只是為自己而活著,活得有些憋屈,也有些心酸,連自己的孫女傅抱霞,都爲了一塊煎餅而興奮不已,可是,他卻活得坦蕩。傅家俊很平凡,卻有種活得轟轟烈烈的感覺。有這樣的官員負責審理自己的案子,蘇乞兒心裏非常踏實。
走了一天一夜,蘇乞兒和狗蛋兒困得不行,狗蛋兒沾著枕頭就響起了鼾聲。蘇乞兒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突然,“當!當!當!”一陣急促的銅鑼聲,把蘇乞兒驚醒了,一時間矇頭不知腦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定定神,只聽見有人喊:“土匪來了,土匪來了,帶上傢伙,都上圍子去!”
蘇乞兒踢了狗蛋兒一腳:“起來,出事了!”
狗蛋兒跳起來:“師傅,啥事?”
“穿衣服,跟我走!”
蘇乞兒邊走邊穿衣服,來到院子裡,只見老爺子早就起來了,站在院子中間,嘆氣說:“這是什麼世道啊,人心不古哇!”
村子裏,到處是雞鳴狗跳的,蘇乞兒還以為土匪進村了,一打聽,還沒有打進來,這才放心了。等到趕到了寨門,登上門樓子,只見土圍子包圍著整個村子,村子圍子邊亮起一圈火把。門樓子正對面,遠遠的幾個黑乎乎的影子,這大概就是所說的土匪了。
蘇乞兒不一會在門樓子找到了四叔:“怎麼回事?”
四叔還有些發抖:“他,他們騎馬衝過來,呼喊了一陣,又退回去了!”
“原先來過土匪嗎?”
“沒,沒呢!”
剛纔還很健談的四叔,這會似乎是給嚇傻了,蘇乞兒問了半天,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看看周圍的村民,大多也是沒有見過這個陣仗,手裏拿著鋤頭、鐮刀、扁擔之類,在瑟瑟發抖。不過,身後是家,是親人,他們雖然懼怕,卻也沒有退縮。
蘇乞兒有些擔心,這些老實巴交的農人,哪裏是兇殘的土匪的對手?依靠土圍子還能對付,一旦突破了土圍子,就只剩下被屠殺的份了。看來,要守住寨子,就要守好圍子。可是,這些村民就沒有打擊遠處土匪的武器。估計土匪攻圍子,他們只能靠石塊了。
這時,只聽見門樓子上一片驚呼,蘇乞兒一看,原來是三匹馬衝過來了,嘴裏還發出“嚯嚯嚯嚯”的叫聲。
在夜色中,蘇乞兒看見土匪張著弓,大喊一聲:“趴下!”
糟了,大家還不明白怎麼回事,沒有一個避讓。
“蹦”,一聲弓弦的響聲。蘇乞兒擔心射著人了,看準來勢,沖天一躍,在空中抓住箭尾,一個盤旋落在箭垛上,在火把的照耀下,神采奕奕。所有人像看英雄一樣看著蘇乞兒。
蘇乞兒跳下箭垛,這才發現,箭尾處綁著一個紙條。一個村民舉來一個火把,藉助亮光,蘇乞兒展開一看,上面寫道:“限三日內,送紋銀一千兩到二帽山,否則,踏平傅家寨!”落款是伏地虎。
伏地虎?江湖上沒有這號人啊!蘇乞兒琢磨著,這可能是個假名號。
這三匹馬轉身呼嘯離去,與遠處的幾個黑影匯合,只聽一個人大喊:“扯呼!”這幫土匪來的突然,消失的也很突然。不是蘇乞兒手中的箭矢,村民們覺得,彷彿土匪根本就沒來過。
咦,這“扯呼”的聲音,似乎哪裏聽過。蘇乞兒想起來了,在大庾嶺,他也聽過,而且,這聲音很相似。
土匪走了,傅家寨有頭有臉的,都集中到了傅家老宅的堂屋裏。因為,老爺子的二兒子傅家治是村裏的里長。
可是哪怕傅家治是里長,他也很聽老爺子的話。這不,大家都望著傅家治,等著他來拿主意呢。可此時的傅家治,眼巴巴望著老爺子。而老爺子呢,正“巴拉巴拉”吸著水菸袋呢!
“爹,你就說個話唄!”傅家治等的不耐煩了。
“急什麼,不是三天嗎?這幾天應該沒事。”傅老爺子終於發話了。
“可三天,一千兩銀子啊,哪裏弄去?”
“一千兩,別說沒有,就是有,也不能給這些遭天雷劈的!”
“可,可是,如果三天後,他們真的來了,我們傅家寨全村三百多口,可怎麼辦啊?”
傅老爺子過足了煙癮,把麻桿掐滅了,煙鍋在鞋板底下磕磕菸灰,將水菸袋安好,放在桌上。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像是電影裡的慢鏡頭,慢條斯理的,很有儀式感,讓一屋子的人等的心焦。
“老大來信說,他不是到了佛山嗎?明天派個人,到佛山找他,叫他派兵來!”傅老爺子頓了頓,說,“歇著吧,幾個毛賊,還成不了氣候,天塌不下來!”
說完,揹着雙手,踱步進了裏屋。
傅家齊問:“二哥,明天派誰去進城找大哥?”
“讓我去吧!”一直沒說話的蘇乞兒開口了。
“我也去!”哪裏有蘇乞兒,當然,哪裏就有狗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