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再見齊得黃
彷彿有一幅亂世畫卷,呈現在趙苟同面前,讓他感覺到一種還在年幼時期的那種悲慼的共鳴,十年前那頻繁的戰亂和徭役給百姓們帶來的災難與痛苦。
孫思漁伸出手掌輕輕抹去少年面頰上的淚水,開口問道:“你可知這是什麼意思?”
王葉兒趴在學案上歪著頭看著趙苟同,心中想著這傢伙平時那麼活潑開朗,怎麼突然會有一種這麼讓人心酸的感覺。
趙苟同呼啦一把臉龐,他回道:“學生在百姓底層混跡到現在,看多了人間疾苦,這首童謠看似朗朗上口,還有著一些安於現狀的農忙景象,但是往深處看,“誰當獲者?婦與姑”,只有女子在收割麥子,那麼男人呢,“擊南鼓,吏買馬,君俱車”,男人都被徵收去打仗了啊,家中只有老幼病殘見不到任何青壯,甚至這輩子都可能見不到了。”
趙苟同臉上又出現憤恨表情,戰亂已經持續了數年,整個天下,除了東海郡與廣陵郡,其餘地方或多或少都有鐵蹄傾軋,百姓流離失所,儘管現在大晉天子幡然醒悟勵精圖治,但是一場持續了近二十年的戰爭後果,豈會是一朝一夕就能抹去的。
孫思漁聽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他拿起書籍重新坐回條桌上,他感嘆一聲,“懂百姓者,僅有百姓自己,這讓我又想起一個史實,當初洛水氾濫大災年,所有沿江百姓亦是流離失所,食不果腹,當時的宰相上書這一災情,請求晉惠帝派發賑災糧款,可笑晉惠帝竟說‘米麪不得食,何不食肉糜’?”
這位稷上學府左祭酒先生突然大笑起來,高聲道:“荒唐!荒唐!”
趙苟同也是氣笑了,簡直是苦笑不得,這種對事情沒有全面認知的人,是怎麼當上皇帝的?
“不過趙苟同,你大可放心!”
孫思漁大手一揮朗聲說道:“如今天子可不至於如此昏聵,聖上已經對稷上學府放低門檻,廣納寒士,我這些話不光是對趙苟同說的,也是對你們說的,以後入朝為官不是不可能,到時老師希望,你們千萬不要做說出‘何不食肉糜’之人!”
趙苟同點了點頭,又問道:“孫先生,可能說一說如今天下局勢?”
孫思漁蓋上書籍,這天下局勢可有些難以捉摸,雖然無非就是南朝、西蜀、大晉三足,但是在大晉渡江之前,這三者卻一時間達到了難以想象的平穩。
若是不打仗的話,西蜀三州能逐漸回暖,百姓們會陸續迴歸故土,大晉疆土和南朝雖然疆域幅員遼闊,但是也慢慢都有國泰民安的起色。
孫思漁嘆了口氣說道:“西蜀發兵潁川郡,又遇見了老冤家楊烈臣和童言海,只不過楊烈臣被召入京城,只剩童言海一人,大晉渡江之後,第一戰聽說是打源州,到現在還沒有訊息,南朝那邊則是備防之中,這天下局勢也還是老樣子。”
趙苟同憂心忡忡,這一打仗那可就血流成河了,只期望溫子魁能機靈點,別在戰場上拼命。
王葉兒見課堂氣氛緩和了不少,她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對著孫思漁嘟著嘴說道:“孫先生,今天再說一說江湖的事情唄。”
孫思漁搖頭,“今天主說民生,不說逍遙逸事。”
“好吧……”
王葉兒有些失望的挑了挑眉毛。
午時之後,諸位學堂學生吃過飯都回房休息,準備下午的課業,趙苟同又來到稷上學府的一處偏僻湖邊坐著,呆呆的捧著頭往向微波粼粼的湖面。
“在想溫子魁?”
一道和煦的聲音傳來,趙苟同向後看去,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而且這個熟悉的人身材還有些不協調,看起來極為彆扭,但是在遠離家鄉千里之外的東海郡,能遇到一個廣陵郡的人,就已經實屬不易,況且還是一個老朋友,這讓趙苟同的心情頓時間活躍了起來。
趙苟同笑道:“齊大叔怎麼來這稷上學府了?”
齊得黃與少年同坐,他嘿嘿一笑:“這不是來看看你過得怎麼樣,有沒有進入稷上學府,嘿……還真可以,你果然能進來,回頭我再回去跟溫小子說一聲,他保準興奮到多殺幾個叛軍。”
趙苟同正襟危坐,急急問道:“齊大叔見過子魁了?”
“何止見過,我與他幾乎每天都在一塊,他小子現在不得了了,是淮安軍一個大將軍,位高權重咯,煩我老人家在他身邊嘮叨,就把我支過來看看你,順便也捎句話。”
“什麼話?”
“他說,快些學成,來做他的謀士。”
趙苟同先前聽到溫子魁成了大將軍之後,神色極為喜悅,可當他聽見了要做謀士一說,眼中精光黯淡了不少,看來子魁依舊沒怎麼變,不為旁人考慮,只考慮自己,他又捧著臉頰幽幽說道:“謀士哪有那麼好做,當時雖然我承諾過他,但是現在天下疾苦,朝廷裡還有官老爺不問是非,我一直在想,是為一人謀榮華富貴,還是為蒼生謀天下。”
“自然是要為蒼生謀天下!”
又是一道溫潤的聲音傳來,孫思漁亦是站在趙苟同身後,他語氣有些嚴厲,斥責道:“趙苟同,按稷上學府規定,此刻應回房休息,你為何不回?”
趙苟同還是頭一次見孫思漁如此生氣,他縮了縮腦袋:“學生的老朋友來了……”
“規定便是規定,不能更改,想要見你的老朋友,就讓他等到你休沐的時候再見!”
趙苟同此時有些尷尬,他左右看了看,一面是許久不見的齊大叔,一面是尊敬無比的齊先生,一時間讓他犯了難。
齊得黃在一旁笑道:“小狗兒你先去吧,等到休沐我再來看你便是,無礙。”
孫思漁又呵斥一聲,“還不快回房?”
趙苟同急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微波粼粼的湖邊,此時只剩下這兩個長相一個天一個地的兩個中年人。
孫思漁輕聲道:“你禍害完了溫子魁,就莫要再來禍害我的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