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笑
翌日。
楊烈臣醒來,感覺身體一陣柔軟,他不敢用力,輕輕挪開鄭氏的手臂,將她身形調轉一下,由坐變成躺在床上。
這女子竟抱著自己坐了一夜。
楊烈臣使勁揉了揉臉龐,雙眼乾涸難耐,他出門洗漱一番,照舊往城樓走去。
以往像這樣豔陽高照的時候,渝州人聲鼎沸,叫賣聲不止,甚至許多人遇見他渝州刺史還能親切的打聲招呼。
可惜,在現在這個情況之下,販夫走卒散的散走的走,街道上盡是蒼涼之景。
自己恐怕再也看不到渝州盛況了。
楊烈臣登上城樓,童言海這渝州將軍正蹲在地上,和守城將士一起吃著早飯閒聊,童言海看楊烈臣過來沒起身行禮,只是輕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按理說四品刺史比一州從四品將軍高上半品,但是童言海手裏掌握著兵權,這半品也在兵權中消磨乾淨了。
童言海挪了個地方,咬著饅頭說道:“旁邊還剩許多饅頭,沒吃飯就墊一下吧。”
楊烈臣從旁邊軍糧筐裡拿了個饅頭,一同蹲在地上細嚼慢嚥起來,他問道:“早晨就吃這個?以前不是還有白粥煮蛋?”
童言海嘆息一聲,“現在城內百姓都走的差不多了,哪有地方去買那些東西。”
楊烈臣暗道聲不好,顧不得嚥下口中食物,囫圇問道:“現在糧草也沒了?”
童言海知道楊烈臣在想什麼,急忙解釋道:“那倒不至於,米麪還有很多,足夠士卒們吃上很久的,而且青菜之類的還有很多,那個午時再吃,早上隨便應付應付便好。”
楊烈臣鬆了口氣,又問道:“蜀軍有什麼動靜嗎?”
童言海搖頭說道:“已經駐紮三十里外有兩日時光了,絲毫不見其有進攻勢頭,倒是有不少叛軍探子在魚兒窪來回走動,渝州探子和他們打了幾次照面,沒有佔着什麼便宜。”
“渝州探子有沒有帶回什麼訊息?”
“沒有,叛軍的防線太深了,只要咱們探子過了魚兒窪,叛軍的多方探子就會包夾過來直接砍殺了。”
楊烈臣一皺眉,這兩軍對峙,如果沒有探子帶回來訊息,整個就是一睜眼瞎,你能看到敵軍就在那裏,可是你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要不是早早綿州、荊州接連被破,楊烈臣感覺有些不妙,特別派了大量斥候縱馬遊蕩在渝州幾處必經之地,渝州方面甚至查不到他們有多少人。
“連一個魚兒窪都出不去?養著這群飯桶還有什麼用?”楊烈臣已是十分的不滿,這樣的探子要他們有何用,難道只會在城牆附近跑來跑去給別人當猴看?
童言海表情有些尷尬,他身為渝州將軍,探子也算是他的勢力,西蜀叛軍已經駐紮兩日了,依舊沒有什麼有效的訊息傳遞回來,縱然多年戰事讓他的臉皮被風吹的越來越厚,也頂不住有失職責的怪罪,此時他的老臉也稍有些掛不住。
“畢竟西蜀叛軍有三萬精銳,斥候探子方面人數也比我們多了幾倍不止,叛軍利用多於我方數量的斥候拉開了縱線,我方探子就算出去了也得不到任何訊息,而且會白白送了性命。”
楊烈臣也知道其中道理,但他就是不甘心,在自己家門口打架連石子都扔不出去,哪有這樣的道理。
楊烈臣沒有吃飯的心思,他站起身來遠眺而去,果不其然,自家的那些探子就在魚兒窪附近遊蕩,魚兒窪之後的敵軍斥候,騎著馬揮舞著刀槍好不熱鬧。
即使看不清敵軍臉上的表情,也不難猜出那些人是如何趾高氣揚逞威風。
“你的好探子啊!”
童言海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將手中的饅頭直接扔下了城樓,一言不發。
他心裏現在正壓著怒火,一個憑著文章上位的書生,就敢踩在老子頭拉屎撒尿?老子當初帶兵打仗的時候,你還在爲了幾本書錢發愁!
當然,大敵當前,胸中再有氣這些話也不能真說出來,真說出來那仗就不用打了,刺史和將軍先打一架再說,誰贏了聽誰的。
像楊烈臣這種嘴皮子書生,看似說的有理有據其實是不顧別人的無用之話,不是你罵誰一兩句,格局就能改變的,戰前問罪是大忌。
楊烈臣這個書生不明白,童言海這種老將是一清二楚。
“童將軍!”
此時,一個守城士卒氣喘吁吁半跪喊道。
童言海正有氣沒地方發,正好來了個本應看守側門,協助百姓撤退的守城士卒,他斥責道:“側門守軍?你怎麼跑到主城樓來了?擅離職守你可知是何罪!”
守城士卒看著城樓之上稍有些火藥味的場景,暗道聲倒黴,不過他又想想側門那邊的情景,應該會讓兩位大人高興起來,他抬頭輕語道:“將軍恕罪,小的從側門帶來的可是好訊息。”
楊烈臣一聽,他疑惑的哦了一聲,“什麼好訊息?”
守城士卒又對這位刺史大人抱拳道:“側門那邊來了一千援軍!”
童言海本就對李自真提前派來的一千援軍頗有微詞,聽到這樣的“好訊息”直接就給氣笑了,那士卒見童將軍笑了,他也跟著笑了起來,不料童言海下一刻一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腦門上,怒罵道:“給老子滾回側門,看好你的職位,不然你就等著軍法處置!”
守城士卒捂著腦袋,他還是不知道童將軍怎麼發那麼大火,顫抖著聲音道:“那一千援軍……”
“滾!”
話還沒說完,守城士卒就被童言海一腳踹下了樓梯,辛虧這是個轉角的防禦工事,不過一丈高而已,纔沒把這小子摔出個好歹,士卒急忙站起來一溜煙小跑出去。
楊烈臣看著被自己無心之語激怒的童言海,也是一陣難堪,不過讓自己這個堂堂刺史大人給他道歉,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去側門看看,人家遠道而來,人數雖說少了些但也是來幫忙的,我去迎接一下。”
楊烈臣說完也不等童言海回覆,直接下了城樓。
童言海嗤笑一聲,嘀咕道:“狗屁書生,只會紙上談兵,還罵老子,格老子的。”
旁邊跟著童言海數年的副將,熟知這位渝州將軍的性格,他也跟著笑了起來,城樓一片零零散散的笑聲,這楊烈臣還沒走遠,聽著城樓的笑聲,他皺了皺眉頭想要轉身回去,最終還是徑直奔向渝州側門。
童言海撇了撇嘴,“笑什麼?刺史大人是在罵我,何嘗不是因為你們太廢了才罵我,我跟你們說,現在笑,可以,等打起仗來,要給我使出吃奶的勁兒,別讓咱們刺史大人給看輕咯。殺一個兩個的,別說是我童言海的兵,一個人換不掉三個叛軍,到了下面你好意思去見以前陣亡的同袍嗎?”
“是!”
童言海嘿嘿一笑,“當然,想笑可以,贏了這場守城戰,你把老子的褲衩笑掉都可以,格老子的兵娃娃。”
城樓上又四起的笑聲,傳出了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