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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夢境

    渝州,還是充滿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蒼涼情景,刺史楊烈臣已經下放關文,告知城內百姓即將有大戰來襲。

    其實不用他說,一些訊息靈通者早就把西蜀叛軍大軍壓境的事實,傳的沸沸揚揚,百姓們也收拾著金銀細軟從側門逃難。

    對此,陸子語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是攻城不是屠城,等大戰過去,百姓依舊會回來,平頭百姓可不管是誰人佔了自己生活一輩子的渝州,只要能活著,比什麼都好,荊州綿州就是例子。

    那些富賈人家就說不準了,如果渝州失陷,自己這些也算是渝州有頭有臉的人物,肯定第二個面對那所謂的西蜀王。

    至於第一個是誰,當然是城牆之上那些少的可憐,連自己百姓都護不住的守軍。

    楊烈臣得知西蜀叛軍開拔的訊息後,已經有幾日沒閤眼了,如今西蜀叛軍已經紮營在城外三十里處,他更是心煩意亂不得入寢。

    木桌上的燈油在短短几天內就換了三次,桌面上散落著畫滿文字圖畫的紙張,仔細看去,皆是一些城池小人兒之類的圖形,還有幾個潦草的批註。

    那一張渝州地形圖快被他翻爛了,他將腦袋裏那些古摘文獻,兵書典籍回憶了一遍又一遍,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如何用五千兵馬抵擋三萬大軍。

    “老爺。“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打斷了楊烈臣的胡思亂想。

    “進。”

    一個披著裘袍的女子推門而入,手中托盤之上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銀耳羹,女子將羹湯放在桌子上,輕聲道:“老爺,你晚飯也沒吃,妾身做了一碗紅棗銀耳羹,時下季節老爺最愛吃的蓮子尚未成熟,只能用紅棗代替,還望老爺莫要見怪。”

    此時的楊烈臣哪有心思進食,他揮了揮手說道:“知道了,你先去睡吧,我再看一會兵書。”

    女子巍然不動。

    兩人就這麼坐了一刻鐘,紅棗銀耳羹的熱氣消弭,只有些餘溫。

    “我再給老爺熱一熱。”

    “不用了。”

    楊烈臣無奈的看著這個女子,端起玉碗,一整碗溫熱銀耳羹下肚,他感覺整個脾肺都舒爽起來,說道:“這次你可以老實回去睡覺了吧。”

    女子搖頭。

    楊烈臣對這個倔強女子一點脾氣都沒有,自從她鄭府嫁過來以後,任勞任怨,自己熬夜讀書她也跟著陪讀,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偌大的刺史府依舊沒有去招幾個丫鬟,一切還都是這女子照料。

    這樣的女子,誰人忍心去訓斥幾句。

    鄭氏輕輕的將腦袋放在楊烈臣的肩膀上,“老爺,還記得恩師說過什麼嗎?”

    這女子口中的恩師,沒有其他人,正是楊烈臣的授業恩師,國子監右祭酒楚漢林。

    楊烈臣說道:“老師的教導太多了,不知夫人說的是哪一句?”

    鄭氏緩緩開口道:“天健重之所重,天損無用之用。”

    楊烈臣輕輕拍了拍鄭氏的腦袋,“就你知道的多。”

    這句話楊烈臣並不陌生,是自己入蜀為官時,恩師楚漢林特別說給他聽的,這女子是想用恩師來告誡自己不能太過操勞。

    鄭氏抬起頭說道:“老爺,你已經許久沒休息了,再這樣下去,身體真的會撐不住的。”

    “唉,撐不住也總比死在這裏好,你跟著我留在此地,不怕死嗎?”

    “有老爺陪著,不怕。”

    楊烈臣站起身來說道:“好,今天就這樣吧,反正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既來之則安之,就當做不辜負你的陪伴了,走,回房。”

    鄭氏欣喜,顧不得收拾碗筷,就要把自己身上的裘袍披給楊烈臣,後者制止了她,笑道:“我身子骨還能比你弱?天冷,你在身邊就是暖的。”

    女子宛然一笑,就像當年在漏風的茅屋,他把自己抱在懷裏,一邊給她禦寒,一邊還不忘看書,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候。

    隨鄭氏回到房內,或許是許久不眠,亦或許是神經緊繃太久,楊烈臣才褪去衣物躺在床上就大睡起來,鼾聲此起彼伏。

    鄭氏躺在他的身邊,撫摸著他風吹日曬的臉龐,這個白淨書生如今也變的黝黑堅毅,再不復當年玉面模樣,不過她依然很喜歡。

    “你真是太累了……以前……你從來不打鼾的……”

    鄭氏呢喃著,依偎在楊烈臣胸膛旁,也緩緩睡去。

    “刺史大人!陸子語已率大軍過魚兒窪向渝州進發了。”

    “諜子來報,根據陸子語行軍遺落,約摸有三萬之眾!”

    “報!陸子語部下林裕前來叫陣!”

    “報!蜀軍開始攻城,渝州五千步軍出門迎敵!”

    “步軍全部陣亡,百姓出城迎戰!”

    “大人!大人!敵人蟻附登城,快要抵擋不住了,撤退吧大人!”

    高高的城樓之上,一個滿身血汙的白袍將領拄著長槍,一邊揮槍刺下一個已經成功登城的敵軍士卒,一邊聽著一批又一批屬下彙報著前線軍情,他已經從城內府邸來到了城樓之上,近距離觀摩這一場鮮血淋漓的大戰。

    城牆之上,雲梯一排排擺列開來,不停的有敵軍蟻附上來,不管剩餘守軍如何潑油扔石,敵軍還是源源不斷的向上攀爬。

    “報!”

    “不必說了。”白袍將領冷聲打斷道,“我能看得見。”

    那屬下舔了舔乾涸開裂的嘴唇,於心不忍道:“刺史大人,渝州怕是守不住了,童將軍也陣亡了,還請大人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人還請三思!”

    屬下越說越激動,白袍將領按下他的肩膀,搖了搖頭神色淡然,他說道:“不可能,渝州在我楊烈臣在,渝州亡,我楊烈臣安能苟活。”

    說話間,城門之下的攻城車已破城而入……

    是夜,整個渝州都十分寂靜,渝州刺史府突然亮起一盞明燈,楊烈臣在床上翻來覆去,滿頭大汗,口中不停喊道:

    “不要!不要出城!殺!他們登上城牆了!殺!”

    楊烈臣猛然驚醒。

    鄭氏嘆息一聲拿著一條溫布輕輕擦拭著楊烈臣身上的汗水,她幽怨說道:“睡也睡不好,這西蜀叛軍著實可惡。”

    楊烈臣掩面,“是我無能,我夢見五千守軍被瞬間絞殺乾淨,然後百姓出城迎敵一樣是有去無回,最後渝州城破了。”

    鄭氏坐回床邊,抱著楊烈臣的腦袋輕聲哼著家鄉的歌謠,任由他訴說著自己的夢境,不消多久,她感覺自己手心溼潤起來,她低頭看去,這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又睡了過去,眼中還噙著淚水。

    或許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能露出內心那一絲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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