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日
距離天子洗心革面重理朝事已經過去一月之久,整個大晉在張玄林五策之下,風雨欲來。
其中一策便是主張攻打南朝,這戰事又要來了。
儒家聖人曾經遊學天下,有感而發:“廟堂如同一座大江,江湖亦是池魚,江湖中人有巨擘可翻江倒海,但也出不了一方池塘,而百姓則如小魚小蝦一般任武夫,任官員宰割,可道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渝州刺史楊烈臣站在城牆之上,白色戰甲襯托著他的英武非凡。
這大晉新臣,師從國子監右祭酒大文豪楚漢林,楚漢林曾以“怏怏我朝,其向何處”為題,向國子監大小黃門郎發問,楊贊臣一篇萬字文章奪魁,其中更是以一句“不以諸法治天下,欲用兵甲理中原”贏得楚漢林青睞,就連當朝二品攝國將軍宋嶸都曾批註“此子韜略匪淺,可用”。
但是現在這位刺史大人有些壓力,渝州城守軍加上伙伕馬伕堪堪五千之眾,而城門正前方十五里,足有三萬西蜀叛軍,虎視眈眈!
正四品渝州將軍童言海在側也是濃眉緊皺,他輕輕問道,“廣陵郡那邊,淮安王可願出兵?”
楊烈臣搖了搖頭,“淮水戰事重啟,陛下下旨讓淮安王李自真出兵,而那李自真最多隻能出一萬兵馬援助,但是從淮水到西蜀,急行軍也要足足一旬時光。李自真傳來訊息,現在僅僅是讓一個雜牌校尉帶領一千多人馬從輕上陣,趕赴於此暫解燃眉之急。”
童言海沒有追問那一千人馬,在他眼裏,就算率先趕赴於此五千人馬也無濟於事,暫解燃眉之急?那更是天大的笑話,一千人馬在三萬精銳面前,連個浪花都翻不起來,從刺史大人的話中不難推斷,要想有守住渝州的希望,必先抗住十日,十日之後能不能戰勝還是個未知數。
“還是不能撤退?”童言海試探問道,西蜀郡三州,已經被那亂臣賊子陸子語打下了兩州,渝州失守是遲早的事。
楊烈臣苦笑道:“退?能退到哪裏去?宰相大人下發的五策之一就是攻打南朝,這西蜀叛軍在他們眼中不過是雜兵而已,朝廷有不少人在觀望渝州戰事,都希望我們打一個開門紅。”
童言海明白了,現在的情況就是不能退,也不敢退,退了就要遭受那些,從來沒經歷過戰事艱難的文臣的口誅筆伐,身死沙場總比背上個臨陣脫逃的名頭要好。
三十里之外,陸子語坐在大帳之內,看著手下新繪的渝州地形與城防圖紙。
他的眉頭一直擰在一團,久久沒能舒展,他揉了揉稍有些陣痛的額頭,對身邊侍從說道:“把鍾冠、林裕喊來。”
陸子語將渝州地形鋪在桌面上,向身邊一位在這大帳內,唯一沒有著甲冑而穿著素衫的男子問道:“閆羽先生,你幫我看看渝州這塊肥肉,該如何下嘴,本王是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
閆羽摸了一把鬍鬚輕笑道:“蜀王,這兩份地圖我早已看過,心中也自有成竹,不妨等鍾林二位將軍來了,先聽聽他們作何想法。”
陸子語拿回地圖,不置可否,這位閆羽先生雖是蠻夷出身,但學識匪淺,當初攻打綿州那四面環山的城池,久攻數月毫無進展,這閆羽自薦來到蜀軍帳內,向陸子語出了個聲東擊西的奇招,由林裕帶士卒佯攻吸引視線,鍾冠則率領主力繞行綿州背部,連夜秘密登山,清晨第一束陽光普照在綿州之時,鍾冠主力彷彿從天而降,一路從綿州腹地殺出城門,與林裕裏應外合,攻下綿州。
至此陸子語對這位閆羽先生敬愛有加,那時的他什麼都不缺,士氣、兵馬、將才樣樣俱全,缺的就像閆羽這樣的謀士。
鍾冠與林裕二人此時也進了大帳,恭聲道:“蜀王,尋我等何事,是要進軍?”
“這個不急,招你二人前來,是想問問你們對渝州有何看法。”
林裕是個生來五大三粗的漢子,亮黑戰甲穿在他身上有著極強的衝擊力,身旁那體型正常的鐘冠比起他來,竟有些弱弱的感覺,他聽到陸子語的問話,撓了撓頭說道:“蜀王,我力氣大,只管打仗,這出謀劃策的事情,要動腦子,還是交由閆先生來做便是,我等全憑吩咐。”
陸子語對這個憨瓜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他罵道:“你這呆子,行軍打仗可不僅憑蠻力就行,就算閆先生給你出謀策,中途有什麼突發情況你還一鼓作氣打過去?”
“這個嘛……也不是不行,狹路相逢,誰熊誰敗。”
陸子語聽後眼神微微眯起,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直勾勾的看著林裕,這個漢子是和他一起從蜀地廝殺出來的,算得上是同生共死,他力氣非常大,那行軍大鼎說抗就扛起來了。
由他帶兵打仗無往而不利,可那僅僅是整合蠻夷留在蜀地的部落之時,欺負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部落自然是無可匹敵,但這林裕上了真正戰場,兩軍相接時還靠蠻力,那就有些愚蠢了,自己提醒過他很多次,他依舊用那個狹路相逢勇者勝的道理。
現在倒還沒輸過一次,但他林裕率領的是主力之一,一輸就是滿盤皆輸,陸子語怎會放心。
旁邊的鐘冠用胳膊肘捅了捅林裕,低聲道:“老林,少說兩句。”
林裕也感受到蜀王那灼灼目光,他嚥了口唾沫,悻悻然縮了縮腦袋。
閆羽大笑兩聲道:“蜀王,不必生氣,這也是林將軍的可愛之處,鍾將軍,你對渝州之地有何看法,不妨說上一說。”
鍾冠先是看了一眼陸子語,後者微微點頭,鍾冠這才放下心來,他大踏步走上前,攤開渝州地形圖說道:“渝州,不比綿州四面環山,用不了奇襲,也不比荊州皆是平川,就用不了騎軍衝殺。這渝州地形煞是古怪,末將此前鑽研許久,蜀王,閆先生,你們且看。”
鍾冠在渝州主城外畫了一個圈,“這裏,我派人偵查了一番,全是大小不一的坑窪之地,最深的足有十多丈,最淺的也有兩丈。”
閆羽滿意的笑了笑,“鍾將軍的意思是……這裏會有伏兵?”
鍾冠點頭,“十多丈的坑窪可是天然的陷阱,隨便鋪上一些稻草就與路面相差無二,而且我派去的探子就有一個死在了這上面,其餘探子都不敢再過深入。”
陸子語看著地形圖說道,“這渝州地形真是複雜,看似一馬平川,實則處處危險。”
鍾冠又退回原來的位置抱拳道,“恕末將愚鈍,眼下只能看出這些。”
閆羽又問道:“那城防圖你有沒有看過。”
“看過,不足為慮。”
閆羽點了點頭打趣道:“林將軍,好好跟鍾將軍探討一下,行軍打仗真不靠蠻力,若是碰見這樣的地形,蠻力只會送死。”
林裕雖說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但也不至於蠢到擺在桌面上的東西他都看不出來,否則的話當初佯攻綿州他恐怕就真打了。
林裕正色道:“閆先生,末將記下了。”
陸子語揮了揮手讓林裕與鍾冠退下,臨了還不忘交代一句,“隨時做好行軍準備。”
“末將領命!”
陸子語問向閆羽,“如何?要不要撤掉林裕將軍職位?”
閆羽搖頭道:“鍾冠可以好好培養,日後未必不能成為有勇有謀的將才,這林裕看他能不能改過吧,畢竟是和蜀王一同出來的兄弟,雁過拔毛的行徑有些涼人心。”
陸子語哈哈大笑:“知我者,閆羽也。”
閆羽沒有回話,這次他鄭重的開啟地形圖,指著上面某一處說道:“不僅有坑窪之地的陷阱,還有這裏。”
“山?”
“準確的說是在城門旁邊的山!”
陸子語問道:“有說法?”
閆羽點了點頭,“這兩側的山頭不過五十米高,若是我為渝州守軍,兩邊山頭我只需分派出兩百人到兩座山頭,從山頭上或是扔下巨石,或是放箭,都夠敵軍喝一壺的,不僅讓敵軍攻城艱難,自己亦是易守難攻,一百人手守五十米矮山,需要極大的人力物力,蜀王,你說屆時派大量人馬攻擊山頭還是攻擊城池?”
陸子語也犯難了,這五十米說高不高,說矮也不矮,若是平時,身手矯健者不用一炷香時間就能登頂,可是山頭之上,再加一百全副武裝計程車卒阻止你登山呢?
“眼下辦法只能率先攻擊山頭,肯定能登上……但是太浪費時間和人力了,而且意義不大,收益太小……如果放任山頭不管,咱們西蜀軍可就要一直捱打了,最後就算是拿下渝州,傷亡也十分慘重,閆羽,我實在想不出來,你怎麼看?”
閆羽皺眉說道:“我有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但是還要蜀王再等三日,不知蜀王能不能等。”
陸子語沉思片刻道:“三日之後有幾成把握拿下?”
“不出意外,八成。”
“時間呢?”
閆羽自信滿滿的說道:“三日後,第四天清晨便可發兵,六個時辰內能定能拿下渝州。”
“那好,渝州最近的援軍李自真趕赴這裏也需要十天時間,本王就給你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