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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淮水邊的笑

    楊烈臣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國士……可面對的是一個滿是窟窿的天下,能填補起來嗎?他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楚漢林順著自己這個得意門生的臉頰抹去淚痕,他輕聲道:“烈臣,你鑽進死衚衕了,後面是一個巨大難題,前方又很是迷茫,你不應該想著如何一鼓作氣全部都去解決掉,這個天下的問題很多,靠你一個人是不行的,你這種想法說好聽了是心繫天下,說難聽點就是好高騖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應該一個個的對症下藥,而不是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入絕路,你要做的,就是上任潁川郡節度使,只有你的權利大了,纔有資格去想一些大方向。”

    楊烈臣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為師也不想在你難過的時候說那麼多重話,我只想你能明白,就像這個亭子,我讓你現在到亭頂之上,你能做到嗎?你做不到。你踮起腳最多隻能摸到亭簷,但你搭個梯子,就能站在亭子之上,若是你的梯子夠高,爬上房頂都不是問題,站在地面,就不要去想頂層的事。”

    楊烈臣長舒一口濁氣,老師說的沒錯,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文官,外界說的儒將更多的是有捧殺的嫌疑,讓自己真的陷了進去,一心想著建功立業,做一番大事業。直到夫人的死,自己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一個想著成為無雙國士的人,連親人都保護不好,一個小人物還妄想摸得到天。

    他算是重新認識到了自己,他起身作了一揖,“老師此番言語,如醍醐灌頂,學生上任節度使之後必定只做好分內之事,往後青雲,一步一階梯。”

    楚漢林滿意的看了一眼得意門生,他那張老臉之上,皺紋又盛了幾分,他拍了拍楊烈臣的肩膀,“走吧,別讓童將軍等急了,他可比你訊息活絡多了,我剛入城他就來迎接我了,看他那樣子,簡直就像是過新年一般,好說歹說才讓他回將軍府候著,看看人家對升官發財多傷心,你要是有他那種自在性子,也不會徒增煩惱了。”

    楊烈臣一笑,“人和人,畢竟是不一樣的。”

    楚漢林也跟著一笑,有幾分意味深長的神色,文人相輕不假,但是文人更輕武將,自己這位學生的崢嶸,終於逐漸顯露出來了。

    且說這淮水之上,縱橫百里的江水,涇渭分明的劃開了南朝與大晉,在這江水兩岸,分別駐紮著不下十萬的將士,一邊是全軍身著黑甲的南朝大軍,一邊是身著白甲的大晉士卒,從遠處看去,猶如一條黑龍和一隻白蟒,張牙舞爪霍亂江水。

    淮水以北,大晉軍伍的一個校場中有不下千人手持長木短棍,頂著烈日在紮好的草人面前演練劈砍劃刺的技巧。

    溫子魁在校場的最後方,拿著一柄木棍對著草人左右劈砍,此時的他渾身大汗淋漓,已經不間斷練習了半個時辰的他,早就沒多少力氣了,速度更是慢了許多。

    他身後有一個魁梧大漢見狀,蹲在地上向他喊道:“溫屯長,沒吃飯啊?能不能使點勁兒,草人的胳膊你都砍不斷?”

    這魁梧大漢也不是別人,就是在渝州側門血拼時,溫子魁差點被林裕斬殺,救了他一命的人。他名叫嶽荀義,是周英的部下,後來溫子魁跟著於有俊回到了淮安軍之後,其餘馬探子都陸陸續續回到斥候中去了,溫子魁一百八十多人瞬間少了五十人,只有嶽荀義繼續留在步卒中跟著這位新屯長。

    回到淮安軍後,溫子魁也知道自己力氣有餘但是技巧不足,就讓這個比自己大了三歲,軍齡卻只比自己大了三四天的魁梧漢子教自己格鬥技巧。

    至於為何選中他,這傢伙信誓旦旦的說他入軍之前跟一個江湖高手學了幾招,從他口中聽得出,他對那個江湖人很是崇拜,說那人能飛天遁地無所不能。

    當然,這些溫子魁都是不信的,這世上如果真有飛天遁地的神仙,那自己就是天王老子管著神仙,但是看著嶽荀義那眼神中的嚮往不像作假,再加上他確實有些把式,乾脆就讓他教自己幾手,有總比沒有好。

    這一練就是兩個月,這傢伙成天蹲在地上盯著自己,一有鬆懈就嚷嚷幾句,不鬆懈的時候也在自己的耳朵邊嗡嗡叫,說什麼晚入軍都當上屯長了,時運不濟之類的話。

    溫子魁懶得理他。

    不過還真別說,這兩個月雖然還是沒搞懂那兩招揮砍把式,和軍伍中所教的劈砍有什麼區別,但是溫子魁感覺自己的體力和耐力都有顯著的提高,從一開始的揮個百十來下就漲酸的胳膊,現在足足揮了半個時辰纔有頹勢。

    溫子魁擦了擦滲入眼中的汗水,丟開手中的木棍,對這個壯漢咧嘴一笑,他罵道:“你來試試揮砍半個時辰還有力氣不,站著說話不腰疼。”

    嶽荀義嘿嘿一笑,“屯長,這你就說錯啦,我蹲著呢,蹲著說……哎喲!哪個兔崽子踹老子!”

    壯漢還沒說完,直接以一個惡狗撲食的姿態滑了足足七八丈遠,他起身習慣性罵了一句,緊接著看清踹他的人後,他揉了揉屁股,小聲道:“踹的好,我這老腰病都被踹好了。”

    溫子魁恭敬的打了聲招呼,“於將軍,怎麼有空來校場來了。”

    於有俊笑了笑,“自然是找你有事,那個……那個誰,你叫什麼名字?”

    魁梧漢子屁顛屁顛又跑了過來,滿臉堆笑道:“小的名叫嶽荀義,於將軍有何指教?”

    於有俊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直接把那顆碩大的頭顱按進了沙地,“他姥姥的,你是第一個敢在我面前自稱老子的小卒子。”

    嶽荀義埋著沙子之下不敢抬頭,但還是做了一個求饒的手勢。

    “溫小子,你在戰場上那股兒狠勁兒呢?你現在可是管著一百多人的屯長,這傢伙這麼欺負你都不吭聲?”

    於有俊有些不相信,那個渾身汙血,身上盡是血肉模糊的刀傷,脫臼了一隻胳膊,仍舊堅持到城樓上彙報軍情的溫子魁,在平日裏竟然就像個害羞的小小少年一般,只會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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