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溫熱羹湯,冰冷茅屋
於有俊面帶敬意的看了一眼這素未謀面,見面後卻天人兩隔的刺史夫人,這位忠貞不渝,貞潔之婦的死,算是保全了渝州,強行讓楊烈臣選擇死守渝州,如若不是這位夫人,楊烈臣想要放棄渝州,他沒有任何辦法。
於有俊拿起弓箭,在守城士卒無比驚訝的目光之下,翻身從這七八米高的城牆之上直接跳了下去。
搭弓放箭一氣呵成,不過百丈距離而已,箭矢彷彿也是帶著無邊恨意,速度比先前快了不止一星半點。
於有俊沒有再看射出去的勁矢,幾個呼吸間就急掠到鄭氏屍身旁,他小心翼翼的抬起這名瘦弱女子,她的半張臉都被血液染紅了,於有俊不忍去看,抱著鄭氏走回了城門處。
守城士卒也不全是直性子,有幾個腦袋靈活的,急忙找到幾根麻繩放了下去,於有俊將粗劣麻繩系在腰間,抱著鄭氏緩緩上升,腰間被繩子磨得陣痛,但是他沒有任何異樣,這個女子以死來保全渝州的餘地和大晉顏面,不讓所有人難做,可敬。
夏季多雷,不過大多是雷聲大,雨點小,但是此時的天空一聲悶響後,忽而狂風大作,幾個守城士卒紛紛抬頭望去,一片片烏雲匯聚而來,淅淅瀝瀝的雨點從高空墜落,大有傾盆之勢。
風雨欲來。
童言海無言,只是緊緊抓住楊烈臣,擔心他再做衝動之事,見於有俊上城之後,他將鋪在桌面的渝州地形圖拿走,讓後者將鄭氏放在條桌上。
楊烈臣僵硬的側過頭去,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滴落下來,他雙眼無神,砰砰作響心臟跳動的很快,城上那陣陣雷聲都掩蓋不住楊烈臣的心跳聲,他忽然抬起手掌,又猛然彈了回去,繼而又伸出手,又縮了回去,如此周而復始,始終不敢觸碰這個穿著代表活力的杏黃裙子的女子。
於有俊拿住楊烈臣的胳膊,卻發現這位刺史大人的臂膀僵硬無比,自己輕易間竟沒能扯動,他又使了幾分力氣,將楊烈臣的手掌放在了鄭氏的臉上。
“轟隆”一聲,雷鳴蓋過了心跳聲,楊烈臣呆若木雞的眼神彷彿又注入了靈魂,他感覺這手上那一絲溫熱,就好像每天晚上的銀耳蓮子羹,沒有銀耳的時候,女子都會脆生生說一句,“用紅棗也可補補氣血,老爺最近休息不好,氣血不足。”
每晚的羹湯他都不會直接吃下腹中,等到像這個時候女子的臉龐這般溫熱的時候,纔會連湯勺都不用,一口氣全部倒入口中,女子會笑著埋怨他涼了功效就全都沒了,還笑他已成達官顯貴,吃相還是這麼不雅觀。自己則是每次都不以為然,在外人面前保持著風骨,在內心面前原形畢露,好像是天經地義一般,又好像是一件已經成為生活常態的事情。
可是現在,不管是銀耳還是紅棗,他都吃不到了,刺史府廚房的菜板上面,或許還有些許零散紅棗,鍋中可能還有羹湯的餘香,那個紅魚玉碗上的湯勺依舊是沒有人用過,但是這個女子,確實不在了。
楊烈臣感覺手裏的餘溫正在逐漸消失,他突然說了一句,“以後都不喝酒了,夜半找不到水的滋味,我再也不想體會了。”
手掌真的涼了,就像當初在那個茅屋裏,昏暗的蠟燭是唯一一個取暖的工具,而那女子卻說,夫君,你是最暖和的。
每到冬日,自己深夜讀書的時候,女子都會攀到自己的身前,蜷縮在自己的懷中,那時她的身體,可比現在還要冰涼,可那時她的鼻息還能發出微微白氣。
儘管冬日寒風冽冽,但人尚有生機,如今府邸可住百人,餐餐玉食,衣裹華裘,可是人卻不在了。
楊烈臣突然手抓著腦袋,瘋狂的撕扯著頭髮,他也像鄭氏那般披頭散髮,童言海見狀上前阻攔,卻被這個文弱書生一把推開,他跪在鄭氏的面前,仰天長大嘴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於有俊於心不忍,他別過頭去,看著天空中愈來愈大的雨水,那匹馬還是跑回了西蜀大營之中,雖然不知自己那一箭是穿透了兩人還是被那名將軍給擋了下來,但是他確信,絕對會有一人給鄭夫人賠命,他揮了揮手,童言海會意,架住楊烈臣往城樓下走去,這一次,已經完全丟了魂的楊烈臣沒有任何抵抗,他又派了幾個年輕力壯計程車卒,抬著鄭氏走下了城樓。
於有俊長出一口氣,鄭夫人魂歸了,但是這些人都還在,仗還要繼續打,城還是要守的,他輕聲說道:“沒有棄城保命,有幾個覺得後悔的?現在可以退出軍伍成為平頭百姓,屆時即使渝州城破,西蜀軍也不會為難百姓,有的,出列,我不會為難你們。”
許久,並無人出列,甚至也沒有人看向於有俊,只是將灼熱的目光看向千丈之外。
就算真有,也不會有人出列,畢竟命丟了也就丟了,可是一旦膽怯後撤,從保護百姓之人變成了被保護之人,以後若是城守住了,自己還有何顏面生在渝州城中?還不是為千夫所指,被以前同袍罵上一聲懦夫。
於有俊又開口,聲音不大,在雨聲之下顯得微不足道,但是整個城樓的人都能聽的清楚,“在場的都是不怕死的?我知道,一軍之中總有那麼幾個怕死的,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出列,不為難。”
雷雨慼慼,無人應聲。
“那好,接下來會有一場苦戰,也是最後一場,不管是被動防守還是主動出擊,我都會和你們一起面對,到時候別喊累也別喊痛更不要拖後腿,一個女子爲了渝州尚且可以不顧性命,我們男兒更要拼死守住!”
“守住!”
一個不是渝州本土人士都可拋頭顱灑熱血,作為渝州人的守城士卒怎會後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