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白之冤(1)
輜重營駐地,彩旗飄揚。
數家戰機掠過天空,傘兵從天而降,花花綠-綠的降落傘宛如漫天煙花綻放。
張雲霄正陶醉地指揮一支軍樂隊演奏,只見他微眯著眼睛,鋥亮的皮鞋有節奏地敲擊著地面,一副放浪形骸的銷魂表情。
鼓樂喧囂中,奄奄一息的連長方文達被押解到張雲霄面前,身上多處中彈,胸前血肉模糊。
被綁縛在旗杆之上的江美珍看到方文達,流著眼淚,大喊:“方連長!方連長!”
方文達虛弱地睜開眼睛,看一眼江美珍,又看向張雲霄。
張雲霄瀟灑地轉身,雙手起勁地朝方文達打著拍子,似乎想呼喚他起來舞蹈,他說:“來,跟我一起唱《國民革命歌》。”
說完,搖頭晃腦地唱道:“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除軍閥。努力國民革命,努力國民革命,齊奮鬥,齊奮鬥……”
方文達怒罵:“丟雷老母!張雲霄,你不得好死!”
張雲霄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原地翩翩起舞,說:“謝謝你們讓老子立大功。論功行賞,軍部至少給老子一個團長當!哎,我問你,葉子崖哪裏去啦?”
方文達說:“你等著,他會回來要你的命!”
張雲霄裝作害怕的樣子躲躲閃閃,掏出手槍四下瞄準,突然朝江美珍開了一槍。
江美珍頭部中彈,腦袋隨之後仰,後腦勺重重地磕在旗杆上。
與此同時,那顆罪惡的子彈貫穿旗杆射出,木製旗杆隨之粉碎,看上去就像江美珍的腦袋直接將大旗杆撞碎了。
木屑紛飛,漫天飛舞,高大的旗杆徐徐倒下。在軍歌的鼓樂聲中,年輕的江美珍就此香消玉殞……
葉子崖突然睜開眼睛,從這場瘮人噩夢中驚醒,滿頭冷汗。旁邊一名國-軍女軍官見狀上前檢視,摸額頭試體溫。她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腰間掛著手槍,佩戴紅十字袖章,眉宇間透著幾分英武氣概。
“做惡夢啦?”女軍醫輕聲問道。
葉子崖左右看一看,發現這是一處戰地醫療所。臨時搭起的涼棚內躺臥著不少傷兵,幾名醫護人員正緊張地忙碌著。一簾之隔的手術室內,不時傳來傷者悽慘的哀嚎。
葉子崖注意到自己胸前的繃帶,確定自己還活著,“這是哪裏?”
“救護所呀!”
“你們是哪個部隊?”
“第十師的。我叫周曉莉,這裏的護士長。”
“你救了我?”
“我沒那個本事,是後衛團把你送過來的。你撿了一條命。”
葉子崖欠起身子想下床,被周曉莉摁回原位,“躺著別動,手術剛三天,你的身體還很虛弱。”
一名國-軍排長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幾名荷槍實彈的國民士兵。一行人鑽進涼棚,徑直來到周曉莉面前。
周曉莉疑惑地說:“你們有事嗎?”
國-軍排長語氣冰冷地說:“周曉莉對吧?”
“是我。”
“帶走!”
隨著國-軍排長一聲令下,國-軍士兵立即將周曉莉拖向門外。周曉莉掙扎著喊道:“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放開我!”
無濟於事。就像羔羊被惡狼咬住脖子,周曉莉被強行帶走了。
葉子崖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聽到旁邊幾名傷兵的低聲議論,他才恍然大悟。
“瞧見了沒有?又帶走一個。”
“哎,你說蔡師長會怎麼處置他們?”
“那還用說嗎?肯定是槍斃啊!”
“沒想到護士長這麼柔弱的女子也是個共-產-黨……”
第十師大肆逮捕共-產-黨員的舉動,讓葉子崖多加了一份小心。葉子崖所在的二十四師是起義的主力軍,是共-產-黨的武裝,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雖然自己不是共-產-黨員,但是兵荒馬亂之際,沒人願意費心思去核實。第十師顯然也靠不住了,必須儘快離開這裏。
葉子崖試探著翻身下床,走了兩步才感覺不對勁,原來自己光著身子,一絲不掛連雙襪子也沒穿。葉子崖大囧,急忙扯過破床單裹在身上。
其實救護所里根本沒有人注意他,傷兵們生死見得多了,神經也變得麻木,何況不管誰的軀體最終都會變成戰場上的斷臂殘肢。血肉模糊的軀體,鬼哭狼嚎般的慘叫,想想都覺得噁心,更不願意多看一眼。
葉子崖像透明人一樣,裹著破床單走出救護所的涼棚,來到了大街上,茫然四顧。
村子叫土崗,是江西省進賢縣一個普通的小山村,離南昌大概只有十幾裡。稀稀落落的幾戶人家,點綴在來來往往的國-軍大部隊中。
葉子崖想第一時間向上級彙報特務連的遭遇,並舉證劊子手張雲霄殘酷屠殺友軍的罪行,可是此時的他並不知道二十四師在哪裏,自己的部隊在哪裏。想起張雲霄的歹毒,葉子崖怒從心頭起,緊咬牙關、握緊了拳頭。他怎麼可能忘記,方文達犧牲前給他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君子報仇,十年太晚!砍下張雲霄的腦袋,為死難的同志們報仇!
裹在身上的破床單不時滑落,葉子崖只好提著床單一角。他剛剛穿過一片小樹林,便被國-軍暗哨持槍攔住了。抬頭往前一看,頓時後悔莫及,原來自己誤打誤撞地來到了一處刑場。
正前方不遠處的空地,周曉莉等幾名共-產-黨員一字排開跪在地上,靜靜地等待著被槍決。
“幹什麼的?”哨兵問。
“上廁所。”葉子崖答。“你們有任務?那我就不打擾了,再見啊!”
葉子崖轉身要走,聽到身後嘩啦一聲響。
拉槍栓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了,這通常意味著死亡。拉槍栓,輕輕釦動扳機,一聲槍響之後或許就是一條人命。
葉子崖的身子僵住了,不敢有任何動作。
“手舉起來,跟我走。”哨兵說。
只能照辦,葉子崖舉手投降的同時,破床單滑落在地。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撿,槍響了。
這是一次警告,按照慣例,下一次就該挨槍子了。
最終,葉子崖光著身子被哨兵押解到監刑官面前。
綁縛雙手的周曉莉等人一字排開跪在地上,雕塑般一動不動。眾人都背對著葉子崖,沒有一個人回頭看一眼。都是即將被執行槍決的人,好奇心早被瀕死的狀態凍結。
監刑官魏中華是一名年輕的國-軍連長,他正抱著資料夾,在一份名單上勾勾畫畫,冷不丁抬頭看到光不出溜的葉子崖,厭惡地皺起眉頭,“什麼情況?”
“連長,這個傷兵闖進了我們的警戒線。”哨兵說。
“先給他找件衣裳。”魏中華撂下一句話,又繼續在名單上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