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欲燃繞著柳生來來回回轉了幾圈，在確認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勢之後，心裏的大石頭纔算落了地。

    他隨手端起桌上早已斟好的一杯酒，仰頭就是一飲而盡，又翻盞朝下，對柳生道：“這幾年來多謝你照顧，今日我專程來是為向你道別。”

    柳生有些勉強的一笑，也端起了杯盞，飲入喉之時卻一直看著對面的江欲燃——那眼神裡面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太多，紛紛雜雜都化作了無言。

    江欲燃避開了他的目光，放了手中杯盞，又道：“你……都知道了吧？”

    柳生道：“嗯。”

    江欲燃一時愧疚之意上涌，竟是不知如何開口了，他思及這三四年來自己與柳生相處的點點滴滴，若說是沒有半分感情是不可能的——但柳生真正想要的他又何嘗不知，只是他給不起罷了。

    思索間，卻聽柳生又道：“君九鷲沒有殺我，確實在我預料之外。”

    江欲燃聽他提到君九鷲，只覺得心中突然一陣荒謬，一瞬間產生了一閃而過的懷疑，卻刻意的忽視了——柳生與君九鷲滅門之仇不共戴天，而他又是個看似柔和實則剛強的個性，今日來時自己都想好了如何攔下他自刎，卻沒想到他提起君九鷲會如此平淡。

    而柳生見他似乎是在思索，卻沒有再言，只是自己又斟了酒，一杯接一杯仰頭一飲而盡。

    直到江欲燃再開口，又道：“那日後，你一個人打算如何？”

    柳生只淡笑道：“暫時沒有打算，可能一人去浪跡天涯，也可能找一處戲樓做個旦角，唱斷餘生。”

    江欲燃知道，這是柳生能夠說出來的想法。

    他嘆了一口氣，卻又不知為何再度開口，對柳生道：“你為我再唱一段戲作別吧，什麼曲都行。”

    柳生沉默了半晌，道：“不必了。”

    江欲燃猛地抬頭，問他：“為什麼？”

    而柳生複雜至極的目光再度與他對視，讓江欲燃在一瞬間無處遁形，卻又聽他道：“我怕來日幾回魂夢，又盼與君逢。”

    江欲燃開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話。

    柳生後退了半步，俯身對江欲燃行離別之禮，卻是戲臺之上旦角水袖輕拂與官人告別的姿態，江欲燃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聽他低唱了一句：“君啊，此生從此離。”

    這句唱腔調不成調實在不算美，而字字哽咽又透著驚心的愴然，讓江欲燃聽的心頭一震。

    而柳生卻是轉過了身，推門而出，決然不再回頭。

    江欲燃望著他一襲青衣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視線的盡頭，卻是不禁心下悵然——此去一別，卻是今生今世都不會再相見了！

    而柳生出了這客棧門，又加快了腳步遠離了這間客棧，頭也不回的走了很久。

    直至到了無人的一個小暗巷裡，才停下了腳步，又再確定掃視了周圍一遍，抬起袖子遮住了面容，又伸手在臉上不知摸索著什麼。

    輕微的一聲皮肉撕扯細響之後，他的手中赫然出現了一張人皮面具。

    再抬頭時，卻已完全變換了另一張女子面容。

    而不遠處隱蔽了所有氣息的江欲燃，此刻緩緩攥緊了拳，直至指節全都泛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