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心中一瞬間有太多疑惑：

    換血之術他只略有耳聞，君九鷲豈非窮途末路無計可施，又為何為冒著生命危險讓江欲燃給他換血？

    既然他最後陷自己於重圍之中只爲了救走江欲燃，那方纔為何又在自己要殺了江欲燃之時無動於衷？

    難道先前他確已佛蓮顯現而內力漸失但一直強忍不發騙過了所有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他這個人未免也太過可怕。

    還有江欲燃，他又是如何知曉自己在這間客棧裡的？

    一時思緒萬千雜亂而來將柳生淹沒，卻被江欲燃一口噴涌而出的鮮血拉回了現實之中，再去看時，江欲燃的面色竟又更蒼白了一分宛如白紙。

    柳生緊緊抓住了他的手，急切之情溢於言表，只道：“你放心，我不會為你埋骨。”

    江欲燃愣了一瞬間，又聽得他道。

    “街前半里就有醫館，你再忍耐片刻，我馬上帶你去醫治。”

    “若是不行，就算是踏遍天涯海角，我柳生也會為你遍訪名醫救你性命，報你的恩情。”

    他將恩情二字咬的極重，倒叫江欲燃別開了目光掩蓋了心虛。

    卻是暗自鬆了一口氣。

    自己這條命不要緊，如若能救回來是意外之喜，只希望君九鷲他能夠早點恢復內力醒來——快些離開這間客棧吧。

    也不枉自己為他引開柳生，利用了自己對他所謂的一點恩情，或者是……

    江欲燃咬牙，儘量讓自己不再去思索。

    待柳生攙扶他走出房間之時，江欲燃裝作不經意般，最後看了那隔壁緊閉的房門一眼，爾後快速收回了目光。

    他無聲在心底道：君九鷲，活下去。

    而那緊閉的房門之後，君九鷲此刻靜靜的躺在被血泊染浸的床榻之上，眉頭在無意識間蹙起，似是連昏迷之中也極其不安穩。

    他能夠感知到周圍發生的一切，卻睜不開眼，也不能言語。

    只是渾身發冷，如墜九尺冰窖。

    他殺人太多而無一日不噩夢連連，不知從何時起，若身側無人便無法入睡——但也僅僅是入睡而已。

    午夜夢迴太多冤魂，叫囂著淹沒他，竟似是有實質般夢魘困他於無盡黑暗。

    他有時甚至想，不如就此被索走魂魄，離開這世間也好。

    這世間又有什麼呢……

    萬人跪拜臣服腳下高呼教主千歲，卻無一不畏他懼他想取而代之。

    自己殺人如麻無數肆意行兇，卻連當初僅有的一點嗜血快感也漸漸麻木，甚至到了厭惡自己的地步。

    每天都有無數的正派之人想將自己千刀萬剮，可這些對他來說，已經從最初頗有趣味的消遣，到了最後已索然無味視之如螻蟻。

    他太強大了，強大到已不容於世。

    而當佛蓮第一次綻了血色之時，他久違的恐懼，從不曾有的痛苦至極，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原來有弱點。

    這個認知竟然讓他興奮不已，戰慄不斷。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有一天突然之間佛蓮突綻，而一點點流失了內力最後戰死，被無數正派之人一刀又一刀的剜下皮肉——他竟然沒有辦法畏懼，甚至如同看到了自己的歸宿。

    這樣，也好。

    他在此刻，竟是驟然間放空了一切，連靈魂都淡漠了些許。

    這樣，也好啊……

    君九鷲卻又恍然之間想，那自己方纔又是為什麼要掙脫重圍逃了出來呢？

    為什麼呢……

    他猛然間驚醒了。

    我到底是為什麼要逃出來呢？

    君九鷲怔怔的望著床頂的橫樑，所有的感觀在一瞬間全數回溯——胸腔被撕裂般的疼痛，空氣中蔓延的濃重熟悉的血腥味，甚至是窗外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鬧。

    他想起來了——

    因為他在那一瞬間，後悔了，後悔自己說的兩個字。

    因為這人世間，還有一人，值得他流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