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命定
“看!那是什麼?”
葉酒晚抬眸,順著悅塵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時,身旁的一切都不再倒退,窮奇改遊行為為攀爬,視野一點一點高升,目光所及之處,荒涼陰森。
葉酒晚道,“怎麼這麼多靈魂的屍骨?”
悅塵道,“而且都沒有完整的了,缺肢少腿的。窮奇怎麼來這種地方?”
如同是想用行動告訴她們二人因由原何,窮奇死魚眼裏似乎有一些微波盪漾,複雜和傷神的東西,用爪子撿起那地上一條條不完整的魂魄,竟是撿了一胸懷,摟在懷裏,如視珍寶。
葉酒晚緊緊眉,有些不解,“它為何這樣?”
悅塵道,“可能是與它有羈絆的家人吧。”
這麼一說,似乎那些魂魄的廓形卻是有幾分窮奇的模子。
“聽聞傳說中的窮奇獨樹一幟,向來孤僻來往,獨善其身,可從未有過其他記載,”葉酒晚托腮道。
悅塵道,“魂魄是不會腐爛的,倘若殘了,也未必死絕,這些碎屍在這荒蕪的鬼地方躺了多久還真說不好,指不定,這兒以前可能還是個花香草綠的樹谷,它們痛苦又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變成沙漠咯。”
不得不說,悅塵編故事的能力得道成仙,連葉酒晚都忍不住在心底道一聲無言以對,“你這故事忒陰暗了吧。”
悅塵歪歪頭,“嗯,說不定還是事實呢。”
窮奇瞪的出奇的大的魚眼裏黯然神傷,它怔怔地呆望著自己懷中的族人,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什麼,便又用自己另外兩隻爪子抓撓起枯萎的土地,撓了好久,才挖出一個在她們看來已經很深很深可窮奇卻仍舊覺知尚淺的坑。
它不停地用兩隻獸爪挖掘,葉酒晚和悅塵尋思著它這是要挖出個深淵來才作罷嗎。
忽然,窮奇雙爪一頓,懸在半空,怔愣半晌,死魚眼望著深坑木愣愣的出神,這時,它才反應過來,才顫抖著將族人破碎的殘魂放入坑底。
一瞬間,葉酒晚懂了,原來窮奇不停深挖的因由,只是不願面對許多東西,此生可能是它與族人最後一次相見了,一別便是永別。
窮奇凝固的死魚眼看不出任何神情。
葉酒晚忽然想起,她在中堂時見過的形形色色之人,他們有虛偽的笑容,自嘆自憐時的滑稽,悲從中來的假象。凡人有無數張臉,需要哪張便用哪知,誰知誰真心,誰知誰假意。
反倒是這些獸神,一生唯一的一張臉,唯一的臉,東西寫在眼裏。
她看過許多人的眼睛,無一例外是虛無的,空洞的,灰暗的。唯一的顏色是物慾橫流給予的利慾薰心。
這也是她第一次為窮奇眼底那些不可名狀,複雜變幻的痛苦接連更替帶來的真情俠膽,怔愣住了。
“它在緬懷它的故人。”
悅塵啄啄背上的羽毛,翻起一片又鋪平覆蓋,一臉享受的樣子,一面瘙癢,一面應道,“這窮奇到這兒來就是爲了讓它的親族入土為安?”
葉酒晚點點頭,“我想是的。”
這時,窮奇捧起一把黃土,對準坑口,緩緩揮散倒入,神情莊重而認真的去做這件事。
此時,晌午的正陽高高舉過頭,炎熱的氣溫使萬物死氣沉沉,暈頭暈腦。葉酒晚抬頭望向蒼茫,忽覺目澀,四下望望,躲去窮奇的耳朵下避暑。
悅塵則截然相反,對它來說,太陽熱烈的光芒照耀在羽毛上是一件十分愉悅的事。它在窮奇的鹿角上傲然挺立,卻是打起瞌睡來,腳下利爪抓握的很牢固,撬也撬不開。
葉酒晚探頭,見窮奇已經將土層掩埋平整,剛想說它接下來什麼安排,是要重回仙庭,還是要繼續漫無邊際地遊蕩。
如若是前者,那麼她們二人就不得不與它分道揚鑣了。她們可不能傻乎乎地跟它一起上天去,即便早晚會的,但不是如今。
窮奇蛇身在背後掃來掃去,似乎它也在考慮去處。
葉酒晚希望它的抉擇中摒棄回到天上是最好,然而不多時,她的希望落空了。
“窮奇——”
一道天籟昭告入耳,聲聲聞聲不見人,仿若從雲翳中鋪灑而下。
葉酒晚心下一驚,剛想站起身後,悅塵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後,一把堵上了她的嘴,“噓,他來了。”
遠處的山澗轟鳴震響,天際爆出一道普光萬丈的天門,五道法陣圍聚一齊,破開了障礙。
只見一眾侍衛與三位護法大將軍分兵站側,從天門中率先衝出,矛與盾執於他們神情淡漠地手中左右開弓,刀劍無情指向地面。
“他們是何人?”
“還看不出來麼,窮奇把天神引來了。”
葉酒晚神色一緊,“引的幾品神官?他想怎樣?”
悅塵搖搖頭,“我猜這回,怕不是什麼神官那麼簡單。”
葉酒晚道,“什麼意思?”
悅塵道,“窮奇從不歸神官管,看。”
一位華衣金紗遮面的男子從天門中迎步渡出,白衣蹁躚,如松柏立於明月前臨風沐浴,紗麵遮容,形貌難辨雌雄,身長如玉,衣襬起伏,手中無一物,卻輕易便能看出其他東西。
權勢。
“是......是他......”悅塵面色驚恐,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怎麼會是他......”
葉酒晚微訝,“你認識?”
“他就是燒成灰我都認得......!”悅塵咬牙切齒,眼裏好像要噴出毒來,面目全非的讓人害怕。
葉酒晚第一次見悅塵如此憤怒,冥冥猜出了一二,同時驚奇這是什麼緣分,一時愣道,“不會吧,他該不會就是你那個前一世的老相好吧?”
悅塵狠狠白了她一眼,“老你個腿,不是他,再說我沒那麼很那個人,他是向我父王下天書詔聘我的仙庭主君,亦是害我全族五百餘人葬身玄武門之地的惡鬼,仙君明賢。”
葉酒晚:“......”
在眾仙首侍衛和將軍們的護衛下,仙君明賢可謂是眾星捧月,站在眾人之間最高聳處,衣袂飄飄地朝窮奇她們這邊而來。
看著仙君明賢高高在上,春風得意,而自己卻狼狽不堪地躲在黑暗處,還仇怨未了,心中滋味可想便知了。
悅塵手指骨節咔咔作響,惡毒的目光裡怒火中燒,幾乎失了智,“這種人,怎麼就遭不到報應呢......!”
“冷靜些,悅塵,”葉酒晚擔心她一個激動拿刀出去砍了對方,不禁覆掌將悅塵攬在懷裏,這才發覺她在發抖,想來是氣怒的發抖。
仙君明賢不虧是男子中樣貌上佳的如玉之人,聲音悅耳向窮奇攤出一隻掌,輕喚一聲,“窮奇。”
立時,窮奇恭恭順順地躬下身,將首級抵在仙君明賢的掌心處。
千年之久的離愁別緒在窮奇眼底寫的淋漓盡致,而仙君明賢雖是笑著的,甚至算得上是親暱,可那眼底卻空無一物。
窮奇彎下身去時,二人只覺得腳下一陣天旋地轉,又抖又顫,悅塵急忙扒牛耳,葉酒晚一驚,狼狽地揪住綠髮。
嚇死我了......倆人心底異口同聲,同時又對彼此十分無語。
仙君明賢輕撫窮奇,悅塵就在離他幾米遠的窮起的牛耳旁躲著,是大氣也不敢出,葉酒晚則更慘,她死死揪著窮奇的綠髮,手腕痠痛難忍,卻是給她一萬個膽也不敢鬆手,因為仙君明賢就在她腳下面。
一想到自己和殺人不眨眼的神只有分毫之差,生死兩茫茫,僅一線之隔,冷汗便忍不住爬上額去。
完了啊......
葉酒晚內心之音無聲的傳遞給了牛耳上躲藏著的悅塵。
悅塵捂臉欲哭無淚,心說這都叫個什麼事啊,她能怎麼辦呢,只能用眼神無聲地應道:酒晚,好姐妹,自求多福吧。
葉酒晚瞪大了眼睛:他不你仇人麼,你不報仇了麼。
悅塵:想多了,報仇早晚的事,但我不能行事衝動。
葉酒晚:所以你到底救不救我?
悅塵:我不能動,我一動會弄出聲,他鐵定發現你,堅持住別動,我想想辦法。
葉酒晚愁眉苦臉:你快呀,我堅持不住了,嗚嗚......再沒有一次比這次如同吃了屎一樣的難受了。
悅塵用神色詮釋了什麼叫抓耳撓腮,可她只能看著葉酒晚一點點往下滑,什麼辦法都沒有,畢竟她確實是連動都不能動一下。
葉酒晚終於支撐不住了,她的腳尖幾乎要點在仙君明賢的頭靈蓋上,同時心裏也尋思著,這一腳踩下去會不會要他命。
就在這時,仙君明賢笑了笑,收回手,轉身對身後眾侍衛道,“撤兵,回仙界。”
“是!”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窮奇揚起脖子,站直了起來,懸空的淺綠毛髮重新披散回來。
千鈞一髮,葉酒晚得救了。
悅塵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心說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好險好險,趕忙馬後炮地將葉酒晚拉了上來。
葉酒晚又憂心起來,心說這一劫過了,又來一劫,眼下情形不容樂觀。看窮奇這個架勢,是要決定跟著仙君明賢回仙界了。
那她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