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狠絕
“不知道,枯榮說地天靈連線著忘川河,過了橋它便也不知了,只是讓咱們自己多加小心。所以,我猜這地方沒有名字。”
悅塵道,“酒晚,話說這窮奇是要帶著咱們去什麼地方呀?”
葉酒晚垂眸望望腳下的景色,窮奇不虧是是龐然之靈,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盡收眼底。
“不曉得,但反正它也不管咱們,看它到哪咱們坐著就是,”說著,葉酒晚當真兩腿一盤,就這樣坐在了窮奇的肩膀上,索性還躺在了它青綠色的毛髮上,作勢就要昏昏欲睡。
悅塵見她這般一愣,“等等,你不會就要這麼睡過去吧。”
葉酒晚指了指天,閉目養神道,“天快黑了,當然要睡覺了,再說我也累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罷,反正這窮奇貌似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不睡覺還能幹嘛。”
悅塵道,“可是......”
葉酒晚打斷道,“悅塵晚安。”
悅塵:“......”
——還是那座古老的神廟裏,老靈婆輕輕撫摸蟠桃侍女圖的一角,嘴裏喃喃自語。還是那棟夜夜笙歌的客棧高閣,客滿為患,歌舞昇平。還是那座沒有白晝永為夜裏的地方,孔明燈漫天飛舞,絲竹悅耳。還是那個人生氣教訓人的樣子,卻如何看不清那張臉,好像記憶在漸漸忘卻她的容顏。
時間,抹平了一切,記憶欺騙著世人。
彷彿一旦進入幻象,外界的一切便皆與之無關,所剩下的不過只是對夢中的留念與溫柔。
一段回憶。
“我呢,只有幹大事或者做壞事的時候,纔會對你無可奉告。”
“人總是笑著,對愛的人和東西搖頭。”
“陽光下的海市蜃樓遠沒有黑暗裡的輪廓真實。”
“只有內心自卑的人凡事纔會爭強好勝,可一旦他們遇到真正的麻煩,又會退縮,反去尋求庇護。”
“我們不能因為沒有翅膀,就說自己飛不起來。”
“愛情尚能跨越種族,勤勉怎會輸給天賦。”
“小成就有小挫折,大成就有大挫折,你這種吧,估計得渡個劫。”
“皮厚的好處大概就是,刺兒扎進去,傷不著肉。”
“別把你娘我歌頌的太高尚,對身為女人的人沒好處。”
混亂的記憶如同被截成數段的走馬燈,誰做過什麼,當時說了什麼,為何笑的悲傷,哭的可笑,忿忿不平後卻無奈一嘆。
為何呢,世間之人為何總是為她的心頭蒙上一片陰霾,和不可悟出的疑難雜症呢?
“酒晚,醒醒,快醒醒,快起來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尋尋覓覓,一直不曾找到過,說起來,連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尋找一個沒有答案的答案,只是覺得,那似乎是冥冥中的定數,有什麼東西在等著她。
悅塵一記飛鷹功,差點把葉酒晚頭給踢歪,“醒來了死豬!”
“唔......”
她吃痛一聲,心下非常無語,怒從膽邊生,一記猛回身猝然兩手握上悅塵那細長的脖子,一臉詭異地神情盯著它天藍色的眸低道,“打擾我清夢的人都死了,懂了麼。”
悅塵尖喙緊閉,眼角卻是一抽:“.......你勒我脖子就好好勒,還摸兩下是意欲何為。”
葉酒晚道,“不配合,不和你鬧了,叫醒我幹嘛?”
悅塵抬眸用喙的尖尖指了指道,“山東頭邊兒上那棵樹,你自己看。”
葉酒晚回頭一看,“喲,啥時候天亮的,我睡了這麼久嗎。”
悅塵道,“我一直醒著,你睡的並不久,再認真看。”
葉酒晚又回頭去看,最後搖了搖頭,“不懂有什麼好看的。”
悅塵道,“不是讓你看景的,方纔那樹的影子可沒那般長,這說明什麼。”
半晌。
葉酒晚抬手,把兩臂叉於胸前,點了點頭,“時間在逆流?”
悅塵道,“這兒的一切都是相反的,日月,星辰,朝夕,魚鳥,走獸......我觀察了半天,發現就差窮奇沒倒著走了。”
“好吧,就是說,這世間果真有如此地方,我猜枯榮說的‘違背秩序的逆流’,大抵便是這兒了。”
悅塵瞥了旁邊一眼,“真奇怪,窮奇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這再往前走不會走什麼稀奇古怪的地方去吧。”
葉酒晚看了她一眼,笑道,“可方纔我們看到的,眼下,此處,不都是古怪的地方嘛。”
悅塵搖搖頭,道,“並非如此,酒晚,你有沒有覺得,其實你我眼前這所謂的萬物顛倒之地,不過只是個幌子,實則只是在遮掩著什麼。”
葉酒晚哦了一聲,挑眉道,“這怎麼說。”
悅塵明亮的眸底一片清明,唇喙張張合合,道,“我在想,方纔你我在忘川時忽視掉的一些東西,還記得當時你跌下橋時,河川上那些魚蟒爭相撲食——可我清楚的記得的是,我記得你說過吊燈魚蟒的眼睛是長在腹上的,那麼它們是如何看到你的?”
葉酒晚:“......”
悅塵道,“我猜,它們根本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與我一樣,嗅覺,”說著,它用翅尖一指自己喙的上方。
“你腰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悅塵斜目一指道。
葉酒晚微怔,轉腰探身一摸索,掌心竟是真硌到了什麼東西,在結帶的內側,因為方纔一番鬥智鬥勇絕地逃生,袖衫褶皺了許多,這才露了出來。
“這是什麼?”
葉酒晚一把薅下來,舉在眼前,只見它薄芯晶藍,呈菱形狀,陽光下熠熠發光。她放在手裏翻來覆去的看,“有點眼熟。”
悅塵也探過頭來,“這不是若華的東西嘛,我一直見他戴在項上的,怎麼會在你這兒。”
葉酒晚道“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掛到我身上的吧?”
悅塵搖搖頭,“不可能,他很寶貝這玩意兒的,我上次不小心碰了一下,他還差點跟我急,怎麼可能這麼大意。”
葉酒晚不解,“那這是幹什麼用的?”
悅塵緊眉,“我沒在上面察覺到靈氣,不是天上的東西。”
“可若華是神仙,怎麼會拿著凡間的玩意兒視如珍寶呢,哎,要是淺姐姐在就好了,她擅機關術,定然能發現其中的玄機。”
悅塵一聽是複雜枯燥的機關術,晃了晃腦袋,頓時失去了興趣,走開了。
但葉酒晚對疑難問題求知慾比較強,便在那裏堅持不懈地研究起來。這回,她第十三次翻來覆去,卻發現一些之前沒注意到的機關。
“悅塵,來看。”
悅塵豎起頭,問道,“你開啟了?”
見葉酒晚破解了機關,悅塵一時又來了興趣,蹦蹦跳跳地回到她旁邊。
“似乎是皮影戲?”
葉酒晚把菱形薄晶放在地上,先是忽閃忽閃的一幕幕,霎時間,一連串破碎的映像呈現了出來:地天靈的萬鳥彩霞,忘川河上魚莽洶洶,窮奇甦醒重見天日......
真相大白!
她們二人被暴露了。同時被戳破的謊言是:若華是奸細,也許此時正在為某個神仙賣命,也許是神綣問清,也許是其他什麼人。
“......”
悅塵什麼也沒說,它什麼也不想說。
葉酒晚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阿若,他怎麼會......不該的......”
窮奇仍在漫無目的地一路向前滑行,她們二人卻再沒有從南海出發時的熱血沸騰,全然被這天上的太陽蒸發乾淨了。
葉酒晚一言不發,眼底有些黯然,悅塵與她相差無幾。
“待會兒,幫我給枯榮飛靈傳信,告訴它,我,熵康正統,將罪神若華打入冷牢,嚴刑拷問他背後指使是為何人,必要的話......也可不擇手段。”良久,她出聲道。
悅塵一愣,大抵是沒想到葉酒晚也會有如此狠絕的一面,“好......你別太難過。”
葉酒晚背對著它,“你也是,”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悅塵“......”也許,在悅塵眼中葉酒晚未免有些冷漠心狠,因為在許多人觀念中,女子是賢良溫順才合情合理,憤怒與狠辣不該當女子所擁有。
“你覺得我做錯了麼?”驀然,葉酒晚問她道。
悅塵沒有回答,而是拿起靈玉軒,裡面傳來了枯榮無比熟悉,親和而嚴肅的聲音,“王,我在。”
悅塵道,“不,你沒錯,他罪有應得。”
悅塵將葉酒晚的話轉告給了枯榮。
對面沉默了一陣,而後道,“遵命,我的王。”
反反覆覆的回想,是她露掉了什麼麼,是若華的眼睛過於歹毒的純粹,所以掩飾出來的膽怯與天真她便絲毫分辨不出來,還是怎樣,她做錯了什麼,憑何如此對她。她的父親熵康七代正統,死在神綣問清手中,母親玄武族第一使者,死在了那遮面神仙手中。
如今,就連她也沒被放過。
她做錯什麼了,她傷天害理過麼?試問自己的良心,她做過什麼對不住何人的事麼,她沒有,天神為何如此待她。
至親之死大於天,替母報仇,替父就義她當之必行,此乃孝道,理所應當。自然她處置若華亦不會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