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塵的前世，聞者憤慨，聽者惋惜，她到底是女子，似乎在人情閱歷上，便容易行差踏錯。

    她葉酒晚雖同爲女子，卻品行剛正不阿，至少也不會去無緣無故傷害旁人。她陷害白玉廷，栽贓城福安，不過因這二人多行不義，她替天行道罷了。在她看來，無錯。

    這麼多年來，她對老靈婆避而遠之，其實追根到底，不過是耿耿於懷於母親的死她卻見死不救，她心生間隙，但後來她便也慢慢明白了，有些事情，興許真的不是旁人能插手的。

    她記得她的師兄，她記得在南崖的時候，那座風華無限的停歲園中，她的師兄淺陌，明明是個翩翩君子，即便性情冷淡了些，卻也不至於慘絕人寰到傷害生靈，竟只爲了學習其中不可觸碰的奧秘。

    還有阿辭，他的父母死在了仙京那場大浩劫中，與她們相依為命了四年，卻忽然不辭而別，沈辭沈辭，當真是“省辭”吶，連她也瞞了......

    唯有淺姐姐，對世間的一切皆溫柔以待的善良女子，待她極好，彷彿天塌下來，她也只會告她一聲，‘外面打雷了’，她似乎從未怕過什麼。

    說到底，她的心底比悅塵藏了太多太多東西，複雜而平靜，於是那日，她向她坦白時，她一眼便看穿了一切。

    她猜得到，如果她狠狠地甩悅塵一耳光，罵她點難聽的，她便永遠站不起來了，愧疚會擊垮她。

    但她沒有那麼做，也不願那麼做，怨怨相報何時了。放過他人，也放過自己，罷了，過去的，便讓她過去。重要的是，眼睛得向前看。

    葉酒晚正在想心事，低著頭，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罔聞一概不覺。

    就在這時，突然，不知何人伸手推搡了她一把，葉酒晚猝不及防，想回神看清那人，卻只見一個披裹黑斗篷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妖海里，無影無蹤，而她卻是生生一腳踩空到骷髏橋的邊沿外，“啊！”

    悅塵察覺到身後發生了不好的事，猛然回身抓她的衣襟，卻是晚了一步，只來得及抓緊她的手腕。

    霎時間，高高的吊索橋下，黑壓壓一片魚莽紛紛察覺到什麼一般，全全聚集在葉酒晚腳下，撲騰躍咬，窮兇極惡。

    “唔......”她搖搖欲墜，將失足跌落四個字詮釋了一半。

    悅塵大喝：“抓緊我。”

    葉酒晚咬牙切齒吃著力氣一手拽著悅塵，一手扒著橋沿，“剛纔那個人，他......”

    悅塵急道，“我知道，我看到那個人黑斗篷了，你先別說話，我拽你上來。”

    葉酒晚瞳孔一縮，“悅......悅塵，你後面......”

    “什麼？”悅塵回頭，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周圍視她們二人於無物的妖鬼們，不知何時竟團團圍聚了上來，湊在悅塵身後，將她們二人團團包圍了起來，一個個呆滯無神的目光貪婪的盯著悅塵手裏緊緊拽著的葉酒晚的手，好像那是什麼稀世美味，眼饞欲滴，口水啪嗒啪嗒摔碎在橋上。

    越來越多的妖向這邊聚集而來......

    其實，妖鬼是一種極其貪食的靈怪，不僅食同類，食靈獸，食妖獸，但最愛的便是食人。

    凡人肉體靈身，有神明的宮觀廟宇照拂，自是平日裏難得的佳餚，可遇不可求。何況這忘川不允許食妖鬼，還不允許吃人了。

    方纔，葉酒晚摔落下去時，情急之下，無意鬆開了悅塵的手，庇護凡界之息的仙術一瞬間煙消雲散，敏銳的妖鬼們一瞬便察覺到了凡人的氣息，如餓虎撲食般聚涌而來。

    “給你們個忠告......”悅塵眼睛死死盯著它們，“敢過來下試試。”

    “是凡人吶。”

    “是凡人吶，真的是凡人。”

    “好多年沒嘗過鮮了。”

    “我也是，我也是啊。”

    “把她吃了。”

    “吃掉了，吃掉了，吃掉了。”

    嗡嗡嗡嗡嗡嗡，悅塵的厲聲警告好像一陣過耳神風，被這些妖鬼無動於衷的忽視了。她無法，只好暗暗運氣，在手掌心雲集起一股靈力，刷拉往身後一掃，只見一道金色的屏障在一片瑩綠的照拂下迎刃而起，呈一條圓弧形將悅塵和葉酒晚畫地為牢，將眾妖鬼隔絕在外。

    “擋住了，擋住了，擋住了。”

    “想吃人吶，怎麼能擋著呢，不可以跑呀。”

    “凡人不乖要去死。”

    “要吃到得打碎結界呀。”

    “打碎它，打碎它，打碎它。”

    “食物要乖乖的，纔會有人吃吶。”

    悅塵目光陰狠，又是一記殺掌，刷地掃出一刀，“閉嘴！”

    一排妖鬼被擊中，跌撞了出去，稀里嘩啦摔倒一片，後面的妖鬼同樣沒有神智，大抵是覺得面前少了阻礙，可以再向美味的凡人靠近兩步，便抬腳簇擁上來，殊不知一些還沒來得及再爬起來的妖鬼卻生生被踩了個稀巴爛。

    “要被踩死了，要被踩死了。”

    它們說話慢的讓人後背發涼，好像就連垂死掙扎也那般不鹹不淡。

    “又離得凡人近了些呢。”

    “我想吃她的頭，那處嚼起來最鮮美。”

    “......”

    眾妖鬼紛紛攘攘，吵吵鬧鬧，悅塵臉上愈來愈陰怒，恨不得不這些低等的妖物殺盡纔好。

    葉酒晚自然知道上面發生什麼事了，那些妖怪的話她聽的很清楚，又見悅塵如此暴躁，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

    “悅塵......”

    似乎這麼一喚，倒把她的魂給喚回來了，就像一滴水跌入平靜的湖面，泛起微微漣漪。只見她回頭，柔柔地應了一聲，“你，你說。”

    葉酒晚張了張嘴，嘆了一聲，道，“我腳崴傷了，手也...扭到了，我......堅持不住了。”

    悅塵一驚，“我拉你上來。”它死死抓住葉酒晚的手臂，可僅是如此便已經騰不出手來去抓她的肩膀。悅塵咬著後牙根不管不顧地拽著她。

    葉酒晚嚥了咽，只好也跟著使力氣配合她往上爬，奈何她越用力，悅塵承受的便越重，無法，她索性只好不亂動。

    身後的妖鬼已經越來越放肆，一些妖怪已經敲碎了脆弱的金色結界，砸出了一個大洞，便邁步從那洞走進來，一步步走近悅塵，不少妖怪見狀，紛紛跟著從那洞裡走進來，有隻體型過大的妖鬼卡在了那洞上，堵著了別的妖鬼，它們便紛紛伸出尖爪，冷漠地撕扯擋路妖鬼的身體，眾妖鬼你一塊我一塊，很快便把它撕成了碎片，邊撕嘴裏還邊嘟囔。

    “擋住路了呀，快讓開吶，擋住好吃的了。”

    “趕緊去死呀，快要餓死了，要被前面幾個傢伙搶先了。”

    “去死啦，去死啦，去死啦。”

    它們緩慢而詭異地殺死了擋路的妖鬼後，便踩著它的一地屍體，往前走去。

    悅塵見結界擋不住這群瘋子了，眼底大駭，再是不管不顧，不顧胳膊的痠痛，使力將葉酒晚的身子往起提了提，在極快的速度下，鬆開一隻手去拽葉酒晚的肩膀，想用蠻力把她抱上來。

    葉酒晚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好像輕飄飄的，接著便又是沉重的往下一摔，“唔。”

    悅塵更痛苦，她一手提著葉酒晚的手臂，一手揪著她覆在肩上的衣物，神情痛苦難耐，臉憋的通紅，幾乎是在以命相搏了，指尖疼痛難忍，全身發酸，卻是生生不敢鬆弛半分，煎熬難耐。

    葉酒晚知道她難受，她回頭望望腳下幾乎黑成一堆的吊燈魚莽的尖齒獠牙，又扭過頭來，無力的抬起那隻早已無力再抬起的手，摸了摸悅塵的頭，道，“先放在吧，我一向命大，掉下去也未必會被吃了......”

    “你放屁！葉酒晚，沒有我你哪來的命大之說，你敢說放棄試試，我都堅持半天了！”

    悅塵氣急了。葉酒晚卻是看向了她背後。

    “哎呀，看見你了呀，小美人。”

    “凡人長的好看，也好吃，吃你的頭，吃你的頭。”

    “要吃了你，要吃了你，要你死，要你死。”

    “哎呀，這個傢伙好麻煩呢，她抓著小美人不放呢。”

    “殺了她，就沒人護著好吃的了。”

    “對，要殺了她，殺了她。”

    葉酒晚大驚，“別碰悅塵！”

    “啊！”

    一隻妖鬼朝悅塵的背上狠狠抓下，霎時間，悅塵的後背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她慘叫一聲。

    “不！”

    心裏一個聲音咆哮道：別傷害悅塵，她已經傷痕累累了，她已經很疼了！

    葉酒晚哭嚎一聲，一把推開了悅塵緊緊拽著的自己肩膀的手。

    “死女人，你做什麼？！你敢！”悅塵忍痛大罵。

    葉酒晚一笑，“我總得做點什麼......”

    “葉酒晚！！”

    終於，葉酒晚薅開了她的手，失去了提在肩上的力量，緊抓著她胳臂的那隻手便不可能再堅持，只聽啪地一聲，便鬆了開來，立時，葉酒晚便如同一片失去庇佑的楓葉，從萬丈之高的骷髏橋上直直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