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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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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橋

    “以前婆婆常與我說起些刻畫玄異的故事,其中便有這‘忘川河前地府橋,一搖一搖魚兒咬,’我可記得這故事我第一聽時還把我嚇哭了。”

    悅塵梗了梗脖兒,朝骷髏橋拱起的橋面瞧去,見那裏黑黢黢的,有幾分怖意,黑霧繚繞,便道,“前面沒有能打掩護的草了,橋頭那邊倒是有,但下面就是那些怪魚,你我靠近時,免不了會弄出動靜,只能一個一個來,我耳朵靈,我先過去,在橋沿上等你。”

    葉酒晚點頭,道,“好,小心點。”

    悅塵抖擻了一陣,金色的羽毛一片片脫落,在落羽中幻化為人。化成人形的她,顯然比先前靈活了許多,只見她貓著腰,腳下步履替換極快,三竄兩跳,其間還不忘秀幾個滾兒,三下五除二,噠噠噠噠幾下便到了橋頭前,如兔子撲草那樣隱去草裡,無聲無息。

    葉酒晚看的目瞪口呆,心說這順利的過分了吧。便見橋頭草邊悅塵探出頭來,朝她這邊招了招,該你了,小心點。

    葉酒晚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只得也回招了兩下,知道了沒事。她嚥了咽口水,眼神左右飄忽,就像個鬼鬼祟祟的竊賊,完全沒有悅塵那流水線般的輕盈。相反,她笨重極了。

    事後,葉酒晚怎麼也想不通悅塵是怎麼在馱著沉重行李打滾的。

    方纔她說是沒事,可真輪到了她,反倒心裏沒底,一時間各種不好的猜測和預感在心裏輪番上陣擊破她的膽量。

    從草叢到橋頭的草叢大抵不過十幾米,三兩秒就到了,葉酒晚此時卻覺得那宛如一個世紀。

    她肩上的箱子不時發出嘎達吱呀的響動,除此不說,她是真走不了那麼快,不知怎麼的,她腿痠痛難忍,行速如蝸龜,十分緩慢,把個悅塵急的,不時朝橋下張望,一邊堤防一邊口中小聲唸叨,“快點,快點......”

    葉酒晚欲哭無淚,心說我也想吶。

    終於,二人來到了橋下。

    葉酒晚道,“枯榮說,骷髏橋上有鬼魂遊蕩,百鬼夜行,極其可怕,所以上去一定不要說話,緊靠橋邊走,你是仙獸倒還好,可我是凡人,被發現就死的很慘了。”

    悅塵一愣,“百鬼夜行?”

    “從東瀛那邊傳來的說法,其實就是萬魂過橋,投胎轉世,六道輪迴。凡人若是誤闖,被牛頭馬面發現,定會扣住關押起來,直到這人死掉再處置它的魂魄。總之很慘的。”

    悅塵挑眉,呵呵了一聲道,“那照你這麼說,這橋其實就是奈何橋吧,說不定運氣好點,興許還能和孟婆她老人家打個招呼呢。”

    葉酒晚道,“別打趣了,你肯定怎樣都沒事,最多被人家轟出去,我就死定了,悅塵,你可是我從小養到大的仙獸,得幫襯著我呀。”

    “那當然了。”悅塵一笑,忍不住湊近她,道,“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被它們捉拿去怎麼行。”

    一開始,二人並肩前行,踩上吊索橋,橋面十分寬敞,如履平地,穩當的讓人安心。可再往前,便不是如此畫風了,只見橋上的黑霧不知何時竟越發的濃,更不可置信的是,一隻接著一隻的妖鬼從四處可見的黑霧中若無旁人地渡步走出,或樣貌怪悚,或獨眼怪睛,或高大威猛,或歌姬舞伎,或糙漢肚肥,仿若誰也看不見誰般,大家各走各的路,各過各的橋。自然也無人注意到站在橋邊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二人。

    這時,一隻走起路來滑稽惹笑,八字腿一搖一晃跳著醉漢步的妖鬼,從葉酒晚面前走了過去,又一姿容婀娜多情如水的歌姬扭著腰從悅塵面前扭了過去,緊接著又是一頭使人徒然畏懼的龐然大物,好似山海經中的饕餮一樣,目光呆滯無神,似傀儡般往前走,有點好笑的事是它那大腹便便上赫然圍著一隻肚兜,上面還寫了個天大的“福”。

    它每踩一步下來幾乎都要把旁人彈起來,緩慢而沉重地向葉酒晚悅塵二人走來,她們這纔回過神來,急忙讓路,退卻的不能再退卻,幾乎要被擠下橋去。

    葉酒晚脖子仰的酸困,轉而低眸去看橋下的風貌。

    橋下還是那老樣子,數以百計的吊燈魚莽在懸崖半腰間漫遊,魚怪鳴似蕭瑟,聞者悲涼哭泣,駭悚地迴盪在空靈無盡的忘川河上,無望地等待著橋上有一日能掉下幾隻美味讓它們嚐嚐鮮。

    這時,葉酒晚莫名又想到了那句話,當你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望你。此時正好應景,你害怕跌落下去的同時,它們也在渴望著你身上的每一塊兒肉......

    “明明同是妖鬼,”悅塵忍不住道,“這忘川下的魚莽怎麼還能以妖鬼為食呢。”

    葉酒晚看了她一眼,回頭望望身後,見十里百鬼無人起疑心,想必是悅塵用仙獸的靈力照拂了她,蓋去了她身上凡人的氣息,這才放心,扭回頭來,道,“婆婆說過,幾百年前,忘川下本來是一片漆黑,此處百無禁忌,骷髏橋可以到妖怪們去該去的地方去,可後來,有一些妖獸觸動了禁忌,殺食經過身旁的弱小的妖,使得神明大怒,將這些觸犯禁條的妖鬼打下橋去,化為魚怪,頭點一瑩燈,為骷髏橋上後來的妖們照明瞭腳下的路,以此贖罪。因此後來,便沒有妖鬼膽敢在忘川河前如此放肆了。可即便如此,這些魚怪仍是死性不改,秉性難除,若是有妖不慎掉落下去,它們仍舊不會放過那到口的美味。這也就是為何這麼多年了,它們仍在這裏無法離開的原因。”

    “因為太過罪惡,”悅塵看著她。

    葉酒晚點點頭,把目光從腳下如星空般的瑩綠光海中收回來,“不得不說,這些怪魚雖可怖,點亮的燈確是十分美了。”

    悅塵笑笑,“可怕的事物都美好。”

    葉酒晚道,“走吧,咱們還有正事要辦,過橋。”

    二人沿著橋沿邊往前走,儘可能不和周圍的妖鬼發生正面衝突,她們不敢走的過快,只得跟著在與她們一道方向的妖鬼們後面隨波逐流。

    悅塵緊緊拉著葉酒晚的手,她們一前一後,在瑩綠色光芒的襯映下,走在百鬼行橋的人海里,悅塵的仙氣照拂著葉酒晚的周身,似如夢境不可思議。

    葉酒晚看著悅塵的背影,忽而一怔,恍然想起她們臨行前,枯榮在她耳邊的那句話,‘當心一個人’,當時她頗為好奇是誰,當時,她把耳朵探上枯榮,她以為是若華,心裏不甚在意,畢竟枯榮討厭神仙,會讓她當心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不是,它讓她堤防的,是另一個人。

    【王,當心您身邊那隻鳳凰,它會給您帶來災難。】

    “......”

    她抬起臉,望了望悅塵緊緊拉著她的那隻手,想張口口說什麼,卻終是沒有說什麼。

    這些天來,她從未懷疑過悅塵,也從未堤防過若華,不是她不聽枯榮勸告,而是她堅信自己不會看錯人。人的眼睛不會說謊,她在悅塵的眼底看到了悲傷,也看到了渴望。

    那日,悅塵放下一切傲然告訴了她,告訴她它身上曾經遭遇的一切,愛而不得,至親喪命,自己也愧對了族人和百姓,爲了那份乾淨的情感喪去了命。

    葉酒晚從來沒想過,悅塵,她總是那麼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卻是與她一樣,明知自己做錯了事,犯下了大罪,釀成了慘禍,但從不會承認錯誤,而是默默地一人承受下全部的內疚和愧對,一點點償還所有,明知一切無法挽回,仍要固執地折磨自己的良心。

    這世上,每一個靈魂都在等待救贖,每一個靈魂,都在渴望著光。

    阿孃當年的慘死,確實有悅塵的緣故,葉酒晚目光清明,但她知道,世上掌權的多數為君,不論凡間,不論天上,甚至海里,皆為男子,若是她把所有的過錯推在一個女子身上,豈不謬哉,這什麼道理。

    葉酒晚便更不會如此了,因她知道,如果想挖出殺害阿孃的兇手,必定與天上的神仙們脫不了干係,她可以一步一步來,為母報仇,但絕不允許自己把仇恨丟給悅塵,荒唐至此。

    於是那日她沒有怪她分毫。

    可即便如此,不怪,卻非不怨。

    上一世的悅塵,確實是過於任性了,還十分愚蠢,竟大膽到撕毀詔書,害慘了鳳舞族王尊,連連累著鳳舞氏族五百多名家眷,而最無辜的莫過於城民百姓,還有她的阿孃......

    其實她心底是有怨的,怎可能無怨呢,她本來那般無憂無慮,活在豐衣足食的蜜罐子裡,自由恣意,她的阿孃雖性子潑辣,罵人難聽,卻十分愛她,會為底下吃了虧的姑娘痛打官宦,扶危濟貧,做人正直,憑藉一己之力十層高閣屹立而起,難怪這樣的阿孃父親會如此愛她......

    那是她的至親,她的母親,不是別人,她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家和一切,她這些年承受著無數悲苦不可訴說,怎可能不怨?

    她怨,她確實怨,但她卻不會責怪悅塵分毫。

    因為在她看來,悅塵不過是同她一樣的可憐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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