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仙君明賢
“說說祈玉吧,”葉酒晚道,“說點我想聽的。”
若華點點頭,似小雞啄米,“好,好......它......是個不祥之物......”
“我讓你說廢話了麼,”葉酒晚打斷他道,“說它的用途。”
若華一嚇,渾身哆哆嗦嗦,手抖了半天,纔出聲道,“要......要不姐姐,還是你問我答吧。”
葉酒晚看了他一眼,道,“好吧。”
若華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
葉酒晚道,“這東西,我母親生前常戴,這也是她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但婆婆說它不祥,是給人帶來災難,不管當初我多麼憤怒,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冷靜下來了——它確實帶來過死亡。”
“我不知道它怎麼落我母親手裏的,但我想知道,這玉從何而來?”
若華聽後,立馬搖了搖頭,抬手指道,“姐姐,你問岔了,此乃天物,你沒辦法知曉天上的隕星來自何方,它們行過的軌跡亦沒人知曉它們會到哪去。它本就不屬於誰的。”
葉酒晚道,“那它為何會給我母親帶來滅頂之災?”
若華又搖頭,道,“它從未給你母親帶來過什麼。”
葉酒晚道,“什麼意思?”
若華終於不再口吃,大抵是鬆懈下來防備心,漸漸逐字逐句細嚼慢嚥地道,“姐姐,是這樣的,剛纔小奴便說,世間萬物,皆有軌跡,或有相叉交集,或漸行漸遠,或隔岸相望,世上百千人,便有千姿百態相。有人命途好,有人命多舛,有人渾噩一生,有人活的明白,有人裝傻充愣,有人老實巴交,就像你娘,大概也便是其中一態了,便也是那樣了——姐姐,不知你可曾聽過‘骨卜’。”
葉酒晚點點頭,“有所耳聞。”
若華道,“可曾親眼見?”
葉酒晚道,“沒見過。但目睹過占卜。”
若華搖頭,“不一樣的,但凡有點能耐的法師占卜都不在話下,然後天機不可洩露,占卜被重重界限束縛著,只能看到凌磨兩可的預示。可骨卜則不同,它看到的更明確,即將發生的,或好或壞,會在轉瞬間插入記憶中,預卜到不久的將來——可這些不僅天上的神,就連凡人也不該知道。所以洩露天機的人會受到懲罰。”
葉酒晚聲音一緊,“什麼懲罰?”
若華道,“孤老終生。”
葉酒晚道,“還有呢?”
若華道,“姐姐,孤老終生就是唯一也是最可怕的東西,你知道南海之下為何被世人看作世間最可怖的地方嗎?”
葉酒晚沒料到若華會突然問這個,有些不明所以,嘴上卻已經應答,“因為各種長相怪怖的海獸藏匿遊蕩?”
“不不不,”若華吃驚地搖頭,“並非如此,姐姐心思雖巧,可學識卻薄淺了些,事實是——那下面什麼都沒有。”
葉酒晚不解,“所以呢?”
若華道,“姐姐,人們的恐懼來自兩種,一種名為未知,另一種,是孤獨。”
葉酒晚點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和我的玉,和骨卜有何關係。”
若華道,“姐姐莫急,且聽我說。骨卜,以骨為媒,是一種遠古邪術,巫婆或巫師每一次卜算,身上便消失一塊骨頭——並不是真的會消失,只是再也失去占卜。它伴隨著沉痛的代價,不到萬不得已,無人會輕易使用骨卜。但姐姐的玉不一樣,從天上來的東西便是天賜,非大吉即大凶——換而言之,它可推翻骨卜必然的預言,改變過往的一切,扭轉萬物乾坤。”
葉酒晚一怔,道,“此話當真?”
若華頷首,道,“小奴所言句句屬實。”
葉酒晚道,“既然這樣,那為何婆婆還道它是不祥之物。”
“這......”若華眉頭輕蹙,思忖了一二道,“這倒也沒錯。”
葉酒晚道,“什麼?”
若華道,“姐姐,小奴方纔便說過,世間萬物皆有軌跡所循,交集,再分離,而後再交集,扭轉一坤,附帶九連,倘若哪一環變動微毫,牽一則動千身,不可能全全遂了人願,定然有惹出許多麻煩來,挽救了一些定會失去一些,纔會守恆,難保還不如一切未變前的原來。”
葉酒晚道,“所以,我娘就該死麼?”
若華:“......”
葉酒晚不可名狀地出了一聲怪音,道,“罷了,我懂你意思了,別說這個了。”
若華勸道,“姐姐可切莫做傻事。”
“放心,”葉酒晚笑了笑,道,“我不是那樣的人,我不會爲了我娘改寫旁人的命途,傷及無辜。”
若華支支吾吾,他又緊張起來了,道,“幸好,這東西是落在了姐姐這樣的好人手裏,不然天下得遇一場大劫,天上的神仙也得震三震了。姐姐,你能跟我說說你的家麼,小奴從來沒有家,想聽。”
輕風不知何時一點點灌進山林間的樹隙間,喚得樹葉沙沙輕語。撩起葉酒晚鬢角餘尺長的雲發,遮去了她的側容,隱去了她眼底噩夢般漸逝的柔光和晦暗不明的追憶。
“我的家......”她把髮絲捻去耳後,撐著下巴,如同講述一個故事,描繪起一幅仙畫。
“是一個宛如夢境的地方,四季常春,夕陽紅豔,每當雲翳掩蓋星辰時,抬起手來就是一把棉花糖,小時候那會兒,我時常以為自己在雲端中翱翔,可後來才知道會動的只有城下的雲海。我常常站在峭壁的盡頭,張開雙臂,便以為飛起來了,像隼那樣,俯瞰藍天和目光所及的一切,飛向彼岸的山巒,自由自在,無所顧忌。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在那兒度過,亦是結束。”
“那年,遍地屍野,餘火飛濺,鳳舞氏族一夜間滿門抄斬,無一具屍首殘留,這些達官貴胄就好像忽然蒸發了一樣,我......看到了地獄的門漸漸敞開,然後什麼都不復存在了......”
葉酒晚張合了兩下嘴,一時失了聲,紅了眼,這麼多年來,每每想起那噩夢般的一幕幕,心底便像盤了一窩毒蛇,痛苦煎熬。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許多遙遠的回憶我已經記不大清了。我只記得,所有人都死了。唯獨逃出去的,只有我和我的姐姐,我哥哥和乾弟弟。我阿孃......她......本來不會死的,本來不會的,她是被人殺了的。但......我是個懦夫,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逃避這些,完全沒想過報仇雪恨,可我恨,無濟於事的恨......”
嘴裏苦澀發甜,卻更苦了,我何嘗不知為母報仇乃天經地義,可我天性懦弱,任何麻煩的事都逃避開,交給身邊的人負責,事後自己再馬後炮,這麼多年藏藏匿匿,賴以於此且習慣於此。”
良久,她低著眸,冷笑了一聲,“我真為自己感到失望......”
“但是姐姐,”若華斟酌了半晌,纔開口說道,“懦弱不是錯,它能讓人謹言慎行,有自知之明,反倒是,明知自己真正是什麼樣子,還倒行逆施,這反而危險......”
葉酒晚低著眸,從來沒有如此頹廢過,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言不發也一動不動,須臾,她笑了笑,道了聲,“嗯,說的對,我原當你也是個膽小鬼,現在看來,膽小貴不是懦夫。好了,我沒事,你說說當年的鳳舞氏族和仙京是怎麼回事吧,究竟這一切為何發生的那麼突然。”
若華點頭,“好。那姐姐,你得答應小奴,從現在起,不打斷,只需聽著便好。你得先答應我,不能嚇唬我,我這個人,一被嚇唬,就不敢說話了。”
葉酒晚看著他,心底一樂,難得露出一抹笑意,“好,我不打斷你,也不嚇你,你說罷。”
若華嗯了一聲,道,“大概是是十二年前,仙君明賢想立妃納妾,擇悅了許多名門氏族家的嫡長公主,其中便有號稱國色天香的鳳舞氏族家的樂安公主,事實上,當時鳳舞族的老王尊是個情種,僅就一個王后,自然便也公主一個掌上明珠,老王尊知道樂安公主心上有人,可他若膽敢違抗天命,那便是滅門之罪。最終老王尊把這件事告訴了樂安公主,奈何這公主是個孩子脾氣,竟一把搶過旨意撕了個粉碎......!這便可想而知了——仙君明賢一怒之下火燒仙京,鳳舞氏族滿共上下五百多號人,男女老少,一個沒放過,玄武門前除了老王尊,其他人全掉了腦袋——我猜大概是念在他與仙君的君臣之情,才保留了顏面,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當時,整個仙庭被此事震驚了,滿朝堂之上沒有一人不對仙君明賢此舉憤慨的,但同時大夥兒又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毀壞天旨的確該遭天譴,可也不該是如此,不明白這為何會讓仙君明賢如此龍顏大怒——直到後來有個人的到來,我才漸漸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