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污衊
凜下月出言不遜滿京城都人盡皆知,可如此大逆不道,竟是頭一回了。
也許她早就想如此了。
就見她笑冕如花,銀鈴朗朗,開口說話了,“皇兄來的正好呢,那便一同在旁聽著吧,單和,我有話想同你說,你讓其他人先退下可好——彆氣呀,我沒殺那八個侍衛,只是讓他們睡一會兒,畢竟我不喜歡男人在我面前走來走去。”
凜寒陽面色冷然峻肅,“單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單和不語,只是神色緊緊跟隨著凜下月的話而目光漸冷,看著地面。“太子殿下,屬下不知,公主確實是化爲了一攤泥濘......”
凜寒陽打斷了他的道,“單將軍,地靈符一旦觸動,如若沒有外力打斷,三天三日纔可化解,但我信你說的是實話,那便只有一因,有人助她解了符籙,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人幫她。”
太子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足以在場人聽的真切,凜下月自然也不例外。單和仔細一想,猛然回憶起方纔離去時金絲雀籠頂上的異響,剛要說話,便被凜下月搶了去話頭,只見她虛偽一笑,彷彿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溫暖,“皇兄真聰明呢,確實是有人幫本公主,而且她就在這兒。”
“什你說麼?!”凜寒陽一驚。
單和亦色驚,忙喝道,“給我搜!”
凜下月笑意更甚,“別急呀,單和,你急什麼,慌什麼?”
單和不卑不亢,拱手作揖,道,“公主殿下切莫與屬下開玩笑,幫了您的人也未必便是好人,還請您告知屬下此人在哪,以防不測。”
凜下月笑道,“本公主為什麼要告訴你?”
單和頷首更甚,“外人不干涉家內事,這是理該的,屬下雖也是外人,指責所在,既是國母之令,定是言出必行,何況,公主殿下,國母只是想屬下帶您回京,自不可能讓閒雜人等進來渾水摸魚,節外生枝。”
凜下月挑起一邊眉頭,把手撐在下巴上,細細品味,道,“閒雜人等?渾水摸魚?嗯,好,說的好,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清官難斷家務事,說的對,單和,你你說的都對,你自道己為外戚,可從你知道母后要捉拿本公主回城是因何而為之時,你便已經是一個局內人了。”
單和:“......”
凜下月又道,“白玉廷,一年裏有百餘天流連勾欄瓦舍,金花柳巷,男女皆可,道他斷袖之徒還真不冤枉他,不僅如此,他道貌岸然,心思狠毒,這廝簡直非人哉——皇兄你別說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單和,你來說,換做你是我,我是你,你娘要你娶個娼妓回家,甚至不惜捉拿你回府拜堂,你當如何?”
單和怒目,“公主殿下......!”
凜寒陽斥喝,“下月,閉嘴!”
隨即再無人說話,在場人皆默不作言,一語不發。
凜下月把一隻腿壓上華蓋金絲床,餘光不著痕跡地瞥過頭頂那隻巨大的藍孔雀,心想:神綣一定也能聽的到她的話吧,忽然很好奇,她會怎麼想呢。
她會欲言又止嗎?
她會為自己難受嗎?
凜下月一笑,心情豁然開朗,似乎被人擔心掛懷的的滋味,竟是這般令人心頭一熱,好像暖暖的太陽灑在身上一樣。
凜寒陽拳頭握緊,眉頭緊鎖,彷彿平生從沒遇到過這麼麻煩的事一樣,又見凜下月笑的春風得意,異常刺眼,“你笑什麼。”
凜下月心頭正暖洋洋,情不自禁說出了一句輕快的美言,“管你屁事~”
凜寒陽,“你......!凜下月!皇兄一直在忍讓你,你可別太過分。”
凜下月道,“噢?皇兄想怎樣。”
凜寒陽當然不會怎樣,道,“下月,白玉廷身為丞相府的嫡長子,書香世家,名門望族,地位僅你一步之遙,你雖是下嫁,可你也別忘了,你以前做過什麼事,哪家公子還敢娶你,世上的公主多的數不清,即便是神武氏族,也並非人人都非你不可,下月,聽母后的話,皇兄也是為你好,怕你孤苦無依,無人聘娶,倘若再這樣下去,你終會害了你自己。”
凜下月道,“所以,皇兄不娶老婆會死嗎?”
凜寒陽一懵,“你說什麼?!”
“我問,皇兄娶不到正妻會不會死嗎?”她又重複了一遍。
凜寒陽一怒,“你再與我這麼說話?!”
凜下月散漫地攤攤手,呵呵道,“好吧,那我問的委婉些,皇兄,你若心懷江山百姓,還會立這世上的某個女人為皇后嗎?”
凜寒陽閉了閉眼,也不知這是第幾回了,向來溫潤如玉心平氣和的他,因為自己的妹妹,不知動過多少回怒,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時候到了自然會的。”凜寒陽儘量放平語氣,沉聲道。
凜下月哦了一聲,“單將軍呢?”
單和眸色發冷,顯然對剛剛的侮辱心裏還耿耿於懷,道,“屬下之事不便告知,望公主自重。”
凜下月道,“你不說本公主也知道,定然是門當戶對的好人家的姑娘。看吧,你們男人都選好的,憑何我就得接盤白玉廷這破鞋?”
有幾個侍衛忍不住笑出兩聲,見單和麪色陰冷,又嚴肅了回去。
“誰敢再笑一聲,我割了他的舌頭。”
凜下月一笑,道,“我笑了,你要割了我舌頭嗎。”
單和咬牙,為這名副其實的打臉擦屁股,“屬下不敢。”
凜寒陽嘆氣,“下月,皇兄也不與你爭辯了,你就說,你到底想怎樣?”
凜下月抿抿嘴,沒說話,而是沉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一樣東西,道,“皇兄你看,我在這被關了整整三天三夜,你看這天牢,綠羽金絲,富麗堂皇,像不像京城的皇宮,我每日呆在的閨閣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知道我每日過的都是什麼日子麼。”
凜寒陽聽著她的話,一言不發。
“我憋,我憋呀,我憋的難受呀,我每日惆悵地望著窗外夕陽落下的餘暉,看著皇兄你坐上前往南崖的馬車,知道我有多嫉妒嗎?你嫉妒的你發狂,然後我裝瘋賣傻,騙得母后心生憐意,才答應送我修道成仙,偏巧我仙資上乘,在傀儡堂深得師人所望,如魚得水,日日造詣,與過往不可同日而語。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卻始終沒有得到我最想要的。”
“......”
“自由,”凜下月道,“閒雲野鶴,遊歷人間。這便是我想要的。”
凜寒陽嘆了口氣,“下月,你身為皇室貴胄,豈是能容你想怎樣就怎樣。”
凜下月道,“所以我纔要靠自己的本事,去把我想要的拿到手,只要我得到了最想要的,其餘的,對我來說,就沒那麼重要了。”
凜寒陽道,“總之,你就是不願聽從母后的意願,是吧。”
凜下月道,“換作皇兄呢,會嗎?”
凜寒陽,“下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尚還小,不諳事實,能懂什麼。”
凜下月不聽這些,只是自顧自地又重複了一遍,“我就問皇兄,會,還是不會?”
凜寒陽道,“你我不一樣!”
凜下月冷笑,“不一樣,是因為你早晚會坐上父王的位置,而我終究會成為你和父王母后眼裏的過客嗎?”自始至終,她想要的,不過是一份真摯的親情。
凜寒陽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也理解不了凜下月的處境何其悲哀,只是覺得自己的妹妹,似乎不再是他曾幾何認識的那個爛漫靈郎的孩子,也許是她變了,也許她從來便是如此,只是他不知道。
凜下月又是一笑,終是感慨道,“世上最可笑的便是感同身受,世事總在教我冷暖自知,”但也並非全是如此,因為有一人,她是懂我的。
後面這句話,她沒說。
真是無病呻,吟。單和暗暗冷笑一聲,不語。“公主殿下,還是快快隨屬下回京,好讓王后別白白擔心。”
凜下月嗤笑,“她那可不是擔心我,若真要擔心我,她會主動來找我,畢竟我不覺得,兒女有身份和麪子重要,甚至都不能讓她放下那身居高位的大架子,能與我來一次真正的擁抱。”
她閉上眼,隱去眼底的沉痛,又道,“罷了,罷了,我知道你們都厭煩了,畢竟這世上無人願意聽旁人不停在那裏哀愁感傷,人們只關心自己罷了,不如我說點你們願意聽的吧,比如,是誰解開了我束縛在泥土裏的地靈符。”
說罷,凜下月咧開嘴笑了,她笑的詭異而恐怖,周圍的侍衛看著無不心頭髮涼,面色難控。
凜寒陽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怖容驚了一驚,心裏甚至有些懷疑凜下月是不是被歹人所控,或是串了魂,眼前之人不是真人的胡思亂想。不可置信的同時,又問道,“誰解開的?”
凜下月嗤笑,“就是單和將軍呀,他跟我可是一夥兒的呢。”
眾人震驚。
“你胡說!”
單和勃然大怒,萬萬沒想到凜下月居然出其不意拉他下水,連尊稱都忘了帶,竟指著她的鼻子,怒目圓睜,這若是放在平日裏,無異於以下犯上,此時卻無人道他一句僭越之語。
凡是神武氏族的百姓,皆知京城有一語,“寧惹天子顏,不觸鳳子皮。”
哪怕是惹了皇帝,最起碼也就是個滿門抄斬了,可這位公主,會讓你明白什麼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殘忍狠毒了。
凜下月很個狠得下心來的人,觸了她的皮毛,立馬和你翻臉,隨即你便等同於惹禍上身。
若非氣極了,單和也不會如此無禮地大動肝火。他萬萬沒想到凜下月竟如此堂而皇之地栽贓他。
堂而皇之,隨隨便便。這無異於是對他的輕視,那就好比拿稀少名貴山的珍海味與嚼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糠糟之食盛入同一破碟子裡同等侮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