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化土
神綣怔了怔,她沒想到凜下月的過往竟還有這麼一段悲慘往事,想來她不僅僅是恨,更多的,該是對那位老國師的愧疚了......
一個忠臣,為國為民,卻百遭帝王猜忌,將死之日連心裏的唯一牽掛都不是自己的家人親人和孩子,而是下令處死他的那人的骨肉,可可連這最後一面也沒能見上,可想便知,該是多麼令人不甘,卻心酸無奈。
她撫上凜下月青筋暴起的拳頭,安慰她道,“都過去了,別怕,從今往後,我便在這兒了,”她道,“我會一直在這裏,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
凜下月張張嘴,眼底有期待在瀲灩,“真......真的?”她不太敢相信會有人無緣無故幫她。
神綣抬手,摸摸她的頭,道,“我會代替那位老前輩,像老師那樣扶持你,教你善存於心,志在遠方。”
神綣知道,凜下月心智不成熟,她活在一片黑暗、憤怒和恐懼中,時時都覺得有人想害她,渾身上下都是刺,對任何人都充滿敵意和防備,哪怕是那個葉酒晚也不例外。
所以她若是想引導她一步步向前走,所以靜下心來慢慢教她,給她灌輸可能在與她同齡的其他人看來,一種根本不值一提的能力——發自內心的暖笑。
人存活於世,若連真情真意的微笑都無法情不自禁的顯露,那他靈魂的本身,便是行屍走肉。這很致命。
神綣道,“下月。”
凜下月,“啊?”
神綣道,“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凜下月一愣,臉一紅,“幹嘛?”
神綣道,“笑給我看看。”
凜下月道,“不......我不。我從不對旁人笑的。”
神綣噢了一聲,道,“這麼說,我如今只是個旁人吶。”
“不不不,不是......”凜下月急忙解釋,“沒,你不是,怎麼突然讓我笑?”
神綣道,“沒有為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你會不會笑。”
凜下月:“......”想了想,展齒一笑。
就像在經歷絕望後,哪怕滿身傷痛,滿是悲哀,嘴裏都是血,眼裏都是淚,也要無所畏懼,也要笑的張揚,自信。
她笑的很好看,好像陽光一樣。
神綣愣了愣,一時看的怔住了。“你......”
凜下月道,“什麼?”
神綣嘴角彎彎,賤賤道,“跟個傻子一樣。真醜”
“你......!不準說我笑的醜,哼。”凜下月有些小生氣,叉著腰,很不服氣,“你想讓我笑給你看的。”
神綣道,“是啊,可我哪知道你笑這麼二。”
凜下月,“過分。”
神綣笑笑,“但我蠻喜歡你笑的,像只小老鼠。”
“......你才老鼠!”
二人正嬉鬧間,天牢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很急,似乎是衝着她們這邊來的,神綣臉色微變,二人交換了一下神色,凜下月意會,神綣起腳踏地,身手敏捷地跳到金絲雀籠的籠頂上面去了。
那是一處死角,漆黑一片,神綣欠身躲了進去,探出頭居高臨下,觀望下面的情況。
立時,天牢裡闖入了一群侍衛,後面跟著進來一位身著盔甲的大將軍。
“來人,給我開啟籠子!把她拿下。”
神綣蹙眉,目光來回徘徊在這些人中間,猜想眼下什麼情況。
男子指著籠子一聲令下,幾名侍衛上前,咔噠幾下開了籠鎖,就要進來捉拿凜下月,如籠中捉鳥,瓦中捉鱉,她凜下月就是再有三頭六臂,也跑不了。
凜下月一驚,大喝,“單和,你做什麼?你想幹嘛?!”
“公主殿下,王后有令,命我等速速將你捉拿回城,望公主別怪我等冒犯。”
“母后的意思?”凜下月陰聲鬱色,心說這是想逮她回去成親聯姻呢,還是綁她回去與人拜堂呢,臉色一疑,便道,“她還說什麼了?”
單和拱手沉眉,道,“指責所在,在下不便告知。公主殿下,您還是快快隨我走吧,別讓王后等急了。”
“沒必要,她根本不在意我回不回去,”凜下月陰冷一笑,道。她心下了然,心說看來沒錯了,母后果真要如此了。
單和頷首,最後行了一次禮節,“拿下。”
凜下月冷笑更甚。
回憶——
方纔,神綣下意識察覺到來者不善,讓她當心,交給她一隻地靈符籙——一旦使用,人便會與大地融為一體,要過三個時辰後才能脫離。
為以防萬一,二人達成了協定,凜下月讓神綣就地躲藏起來,不要露面,搞清楚情況後再做定奪。
眼下,情況明瞭了,就是要拿她歸案,偏生指使者還是自己的母后,可想而知那種滋味,說不清是苦還是澀,該冷笑還是冷笑。
“單和將軍,會去告訴她——”凜下月笑意愈發的寒冷,“這段時間,我會和皇兄在一起,讓她不必擔憂。”
“公主殿下,你不要為難屬下們,請你跟我們走。”
凜下月道,“我從來不為難旁人,單和,你是個武功高強的大將軍,怕我母后做什麼,她若敢為難你的弟兄們,你一刀砍死她,不就好了,這樣也省了我不少事......”
“住口!”單和大驚失色,“公主殿下,你知道你在說什麼混話!你......!”
在場所有侍衛,包括在暗中偷偷看著這一幕的神綣,都震驚了,都不敢相信她能說出這種弒母的話來。
這簡直就是,罪大惡極!
凜下月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好人才敢說混話,惡人只會利用混話,”她道,“放心吧,她是我母后,縱使她再枉我,傷我,亦是我最親的家人,你們回去告訴她,我會回去見她的,但不是眼下,可能在她看來我的終身大事是重中之重,但不瞞將軍說,我有更重要的——甚至可能是一生中最後的機遇,等著我去完成,望她能理解,那,下月先告辭了。”
話音剛落,凜下月的腳漸漸融化,成為一攤爛泥,與地面的灰塵融為一體。
“等等,快,快阻止她!”
然後已經來不及了,離的最近的幾個侍衛率先撲了上去,結果摔的滿身泥濘,狼狽不已。
“該死,這些五花八門的變戲法!”單和手緊成拳,氣怒難言,卻又極快冷靜下來,一名屬下上前戰戰兢兢地呈上地靈符籙,“這是公主殿下留下的,現在該繼續追嗎”。便聽他沉聲道,“先行撤退......不,等等,去見太子殿下,他一定能破解這道符的法力。”
他抬手一指,“你,你,還有你,留在這兒守著,其他人跟我走!”
“是!”
隨即,他轉身離開,剛要準備離開這裏,卻鬼使神差地回頭,抬眼望了金絲雀籠頂部的暗處一眼,神情微有疑惑,但沒多想的樣子,更未上前一探究竟,大步流星領著眾侍衛魚貫從天牢乘馬離開,想來是連夜去找凜寒陽破符抓人去了。
過了一會兒,神綣確定那些人都走遠了,不會突然來個回首掏打她個措手不及,這才放心地縱身一躍從高處穩穩落地,把在此留守的七八個侍衛驚的臉色一變,舉矛便向神綣襲去。
“你是誰?為和會躲藏在此處,是意欲何為?!”
神綣做出噓的動作,示意他們安靜些,溫和一笑,道,“當兵的人經常會睡不好呢,小女子想各位哥哥在此休整一夜,如何。”
“啊!”
說罷,那些人便身不由己的被擊暈了過去,神綣伸手掩耳不及迅雷之酥,根本無人能反應過來,便一個個接連倒下,爬不起來了。
“呼......那個人,不簡單吶。”神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想起剛纔驚險的一幕,若不是她屏息靜氣,壓制了自己全部的靈力,躲在那陰暗狹窄的小旮旯裡一動不動,那個單和,怕是早察覺到她的存在了。
幸好,幸好。她的實力更勝一籌。
畢竟是與下月約好了的,說藏起來就絕不露面。她這個人便是如此,與人約定好的,就一定要說到做到。
神綣回身望望金絲雀籠,那些侍衛走的急,沒來得及鎖住籠門。她抬腳邁進籠子裡,走到那堆泥攤旁,隨後一屁股坐了下來,雙掌合十,口中唸唸有詞。
“地靈人傑,化而為土,天上地下,皆來於此,生亦是死,死亦是生,六道輪來,終會輪去,化形,破!”
呼啦——
只聽一聲風輕輕拂過,凜下月便從灰塵中破土而出,“哇!”一聲大叫,險些撲在神綣的臉上。
神綣驚訝不已,道,“你沒事吧?”
“咳咳,咳,憋死我了......”凜下月捂住胸口,不停喘息,“我想吐。”
神綣挑眉,有些不解,“不該呀,怎麼會呼吸困難呢。”
凜下月道,“在土裏麵肯定會憋死的呀。”
神綣搖頭,“不會,你都變成土渣渣了,就如同失去生命一樣,與死物無異,不會再有任何的感覺了。”
凜下月一訝,道,“聽你這麼一說,那死亡的感覺就是和睡著一樣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