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二人聽聞一陣蛇信子嘶嘶的暗響，迴盪在山林間，又聞沙沙擦行，似蛇遊葉叢，暗影掠光。

    此地面陰，處山腰魍魎低谷上方，垂眼望下見深淵，潺潺瀑布跌落谷底，回聲鐺鐺，空靈異常。偏生不知那下面似有什麼怖鬼森妖，蕭蕭瑟瑟，遂與迴音一齊蕩遊在山林間，聽者無不恐。

    那蛇行嘶嘶的聲聲細響便是從哪深谷迴盪上來的，偏生草野叢中餘一死角，葉酒晚見那東西沒往這邊來，這纔敢探出身去，扒在土坡邊兒，藉着朦朧夜色，沉眉眯眼，遠遠觀去。

    蛇首長款十幾丈餘尺，幾近山巒，可偽裝成一座混在其中，時而遊移，幾難分辨，有黑鱗護於頰側。再見靠近首級的七寸，根根銳刺尖扎一圈，想來那是蛇的最弱處，故像仙人掌那樣保護起來，反倒能拿來攻擊人了。再見蛇身——如伏羲女媧，卻是鱗甲護體，體粗渾圓，從深淵下撐起蛇首數百餘丈，綿延不絕，望不見蛇尾，更不詳谷底蜷聚有多長，能看到的只是上半截罷了。

    它蛇首高聳入雲，俯瞰睥睨眾生，抖擻數下後，帶上來的瀑水淅淅瀝瀝濺落四方，打在了樹林下藏身的二人身上，弄溼了她們的衣服。

    葉酒晚：“......”

    悅塵：“......”

    令人難以混淆的過目不忘之處是，那些鱗次櫛比參差不齊的鱗甲，像所以帶鱗的妖蛇一般，一片接起一片，密密麻麻，唯有心中發竦是鱗中生容，似眼似鼻，竟是一張張或悲苦哀怨或詭笑悽悽的人臉，隨著蛇身蠕動滑行，面色變幻莫測。

    “咦惹，真噁心吶，這可真不怕丟臉了，那麼多張呢。”悅塵不合時宜地一句話令人捧腹，恐懼感一刻全無，恍然發覺小腿以下部位虛一陣麻一陣，推搡了葉酒晚兩下，道，“哎呀......死女人，你還要壓我多久，我腿都麻了，快起來。”

    悅塵扭腰，想把腿抬起來，結果一抬眼便撞上了葉酒晚一雙死死盯著妖獸的仇恨的眼睛。

    “......”悅塵一愣，心說這人沒事吧，發什麼神經，“酒晚姐姐，你看看我？”

    噌地一下，她真的看向了它，目光發狠，眼底一粒腥紅的光點，刷地滑過來，死死盯著被她壓在身下的悅塵，那神情，好像與它有什麼深仇大恨，要活剮了它似的。

    “你你想幹嘛，你幹嘛這麼看著我......我，我我可什麼都沒說啊。”

    “快......快離開這兒......它會咬死你的！”葉酒晚眼睛瞪的像銅鈴，令人心底莫名不安。

    悅塵驚了驚，忽然覺得這樣的葉酒晚讓它很害怕，“你，你別說了，你為什麼這麼說，我好害怕，你別說了。”

    葉酒晚像是受到了刺激，不停重複起一句話，“快離開這兒，它要咬死你，它會咬死你的，快逃，快逃......！”

    啪！

    “呃......”葉酒晚捂上自己的一邊面頰，疼痛讓她清醒了過來，悅塵驚的喘息不已，愣愣地停滯著自己那隻同樣火辣辣的手，戰戰兢兢地問了一句，“你沒瘋吧？”

    葉酒晚：“......”

    方纔，她第一眼看清那妖獸的面容便認出了它，哪怕時隔十載，千秋萬代，它也不會認錯的，她記得那一張張臉，她記得，每死一個人，那畜生身上便會多出一張臉來。

    千麵長蟲，重現於世——葉酒晚眼底獰色越發陰重，真想不到，她找了這畜生這麼多年，想不到竟是窩在這種森山詭林裡。

    彷彿十年前仙京屠城那日的一幕重現，火蔓四方，血雨腥風......她至今不會忘記璧影是怎麼死的，阿孃又是怎麼被逼死的。

    璧影，是被這畜生一口一口咬死的！那一瞬間，她彷彿陷入了記憶噩夢的漩渦，一時辨不清真與假，記憶與現實，混淆了悅塵和璧影，一時心急火燎，便不停地重複口中那一句話，其實只是不希望一切再重蹈覆轍罷了。

    可這一巴掌，算是徹底把她從幻境中打醒了。千麵長蟲還好好地活著，但璧影已經是記憶中的美好了。

    “你帶我離開這兒。”

    悅塵點點頭，“哦，好，”忽然一想哪不對，“啊......我？

    葉酒晚把臉埋在發間，說道，“你說得對，蛇不靠耳朵，所以遲早會發現你我二人的，但它可辦不到長翅膀的能辦到的，所以，悅塵，只有你能帶你我二人離開。”

    悅塵一愣，“什麼？等等，你幹嘛？”

    它話還沒說完，隨即便被葉酒晚欺身壓在身下，兩隻手作勢就要摸索上來。其實她本意是想把它項上的祈玉解下來，結果後者會錯了意。

    悅塵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竟是猛地撞開葉酒晚，往後縮了好幾下，惹的她們二人躲藏的那片草叢嘩啦啦直響。

    立時，千麵長蟲綠瑩黑勾的蛇眼錚地甩了過來，直直盯向那邊草叢。蛇的好奇心和疑心都很重，不弄清楚草裡是怎麼回事，是一定會過來一探究竟的。

    蛇類的確不靠耳朵，但不意味著它們聽覺就差。

    葉酒晚脖子那裏泛起陣陣冷汗，頭皮是麻了又麻，又驚又氣，心說好幾個悅塵，現在好了，你開心了吧。

    悅塵當然知道自己惹了殺身大禍，驚的瑟瑟發抖，也不知道是被外面的妖獸嚇的，還是被葉酒晚嚇的。

    “我......我......”

    沙沙沙沙——

    葉酒晚瞳孔一縮，這聲音是！

    它過來了。

    不行，沒時間了！葉酒晚再顧不得什麼，一把撲上去，抓住悅塵脖頸間的祈玉，動作十分粗魯，嚇的它往後避閃。

    就聽嘣的一聲，祈玉的紅繩斷開，悅塵只覺得周身上下彷彿脫離了束縛，又什麼東西從體內宣洩而出，頃刻天降金華，縈繞在身旁的靈氣齊齊雲集而聚，匯入了它的眉心，化作了它的尾羽，金羽，鳳冠......

    前所未有的舒暢，它忍不住一聲輕悅的鳳鳴，仰天長啼。

    “嘎呀——！”

    “嗷嗚——！”

    緊隨其後的，是千麵長蟲猙獰而憤怒的嘯吼。

    它惡聲惡氣的怒嘯嚇的巍巍山巒蕭蕭野嶺如臨大敵，一環環蛇軀蠕動翻滾，橫衝直撞，壓倒一片山林，碾碎石，狂風掃敗葉，地震似虎嘯，磅礴萬里。

    葉酒晚一回頭，怔了又怔，心裏連道了好幾個我的媽呀，趕緊把祈玉系回自己脖兒上，揪住悅塵的一撮細羽，翻身騎上寬厚的鳳脊。

    “走，快走！飛到天上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