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神綣
凜下月抬眸,才發現眼前的一切都那麼熟悉,此情此景,不正如當初她坐下小樹苗下,看著身旁輕拂的微風,腳邊忙碌不停的螻蟻,天空她仰慕不已的鳥兒,雲天俯瞰著她......
她記得她和螞蟻對話來著,傻傻的,呆呆的,甚至天真的以為,只要她把手臂揮甩的更用力些,下一秒或許就飛起來了。
她在這樣的寄託裡活了十年。幻想有一天飛雲之下傾瀉萬尺之長,青雲直上在雲端裡觸碰自由。帶著只屬於她的東西一去不復返。
這樣的幻夢,做的久了,連她都快忘了,當初那可愛的初心長什麼樣子了。
旁人尊稱她一聲公主殿下,那她便真的只是公主了,除此之外,她便什麼都不是了。
她的樣子,她的喜好,她所希望的一切,全不再任何人的考慮範圍內。好像她生來是公主,就必須得像古往今來所有的公主相同。一些女子含著玉長大,金貴豪氣,然後就像養肥了的什麼東西似的,頃刻變成聯姻的籌碼,變作算計旁人的工具,變作美人計中的一環。
她不願意那樣,想想就覺得反感,她想起母后曾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讀過的刻板的經文,腦子便是一陣突突地疼。
迷茫卻不安,害怕亦樂觀,她弄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只知不想要的。而那些下人們,只生怕她不要什麼,一旦她稍稍皺下眉頭,就會有下人倒黴,或死或傷,或被趕出宮去。
向來這樣,人們捧高踩低。認為奴才辦不好差事死了應該。
可她不似那些貴婦公主,有人因她而死,她會內疚,會恐懼,會怕那些鬼魂回來找她。
她明明沒做虧心事,可她怕鬼敲門。
她再也不敢蹙眉了,再也不敢愁眉苦臉,無論滿意不滿意都笑著,漸漸服侍她的奴才,多年後還是那些奴才。管奴才的公公們便會誇他們一兩句,說辦事利索讓主子們舒坦了......
可時間一長,她便厭倦了。她笑的太多了,快忘了笑這種表情,對應的心情應該是什麼樣的了。
一日,殿內的香爐宮女忘了換,她不說,夏日涼了些要把蚊簾撤了席子換了,沒有人換,她也不說,都是自己一個人來。因為在南崖,這種事沒有人會幫你,更不會有人照顧你,誰也不是要特殊對待的那個。
可後來,那些宮女都因她這小小的隨手“自己來”的習慣,喪了命......
想到這兒,凜下月眉頭鎖的更緊,心頭的巨石沉甸甸地喘不上氣,壓的她喉間哽咽的難受,眼淚卻是如何也流不下來,發泄不出,到口的嘶吼堵塞在牙齒裡,壓抑的她想發狂。
於是她便這麼做了——石碎山顫,木倒錯切,足是毀了兩畝地,黑夜的中的天燈晃了三晃。
隨即是一陣悲憤的仰天自嘲,笑的淚花都濺出來了......
“哭何?”
一道不解地問語從嶙峋細石後輕輕渡步向她。
凜下月回眸,一愣,“是你。”這人不是啞巴。
遮容女子此時已經將紗麵取下,略施粉黛的容顏上青黛描眉,小頭鞋步履款款,麗華之姿,不尋常人,著實令人心動。
“你怎麼還沒走?”凜下月側目看著她。
遮容女子偏頭,望望遍地狼藉,“知道雲天祥是什麼地方麼,你炸成這般模樣,到頭來不還是你家人交代。”
凜下月冷哼,“我倒希望他們放著不管,扔給我一個人最好。你什麼人?”
遮面女子道,“神綣。”
她蹙眉,“什麼?”
“神綣。”
凜下月心裏反覆嘟囔這個名字,“神綣......神綣......”
她覺得耳熟,卻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心底一煩便不再去想,直接開口送客,“嘖......隨便吧,既然神綣姑娘在我這兒吃飽也喝足了,那便自行離開吧。別來煩我。”
神綣遮齒一笑,不語。
“你笑什麼?”
神綣上前兩步,輕輕從袖下捻出一把團扇,在臉前搖了搖,“你,可知我是誰?”
凜下月冷笑一聲,“我管你是誰。”
她口氣很狂,讓人想抽她。神綣微愣,也不惱怒,而是直接道,“這的白天很短呢,又是晚上了,我再借一宿可好?”
凜下月一聽,立馬不滿道,“這附近旅店不少,為何要借宿在我這兒?”
“對了,”我記得昨兒,好像睡的是那位綠衣姑娘的寢室呢,不如今晚我還睡在她那,就說你讓的,如何?”神綣好像沒聽出凜下月的不滿,由著自己的性子道。
“你......!”這人在威脅她,絕對是在威脅她。她沉沉浮躁的怒火,竟沒想到此人如此厚顏無恥,白吃白睡倒罷,現在竟蹬鼻子上臉起來,“我是神武氏族的堂堂公主,凜家之女,你找死麼,敢這麼和我說話?”
“敢呀,怎麼不敢。”神綣笑笑。
此話一出,反倒叫凜下月愣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見這女人不慌不忙,團扇輕搖,倒像真的不怕她,察覺不對勁,“你到底是誰?”
神綣打了個哈欠,故意避開她的問題,指指天,“天黑了嘛。”
凜下月蹙眉,心說這人怎麼回事,什麼天黑了,黑個屁,就沒天亮過好嗎。
“你是叫神綣對嗎?”
點點頭。
凜下月心底警惕了一些,打量了兩眼她的穿著,在確定對方不是南崖子弟後,仍心有設防。她有些懊惱,這眼下荒郊野嶺的,樹都被她給折倒了一大片,視野開闊,反倒不好甩了這人了。
這麼一想,她又看了神綣一眼。後者朝她一笑,沒皮沒臉,和葉酒晚有的一比。
她嘆了嘆,也罷,也罷,這個神綣要真想做點什麼也是明天才知道的事了。
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凜下月不負責任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