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 憶師尊藥口苦意甜
蔣蘭宮略感一絲不適。
自己挨着餓長大,哪裏還挑揀口味。怕苦的,是那個人。
他小心翼翼舀起一匙藥汁,不可察覺地嗅了嗅,分辨藥性。
現在煉體的程度,未必能扛住藥王下的毒。而更高超的下藥方式,是針對體質的弱點和藥性相斥,將無毒的正常食物轉化為殺人利器。
絕不能掉以輕心。
才“借屍還魂”不久,卻在避開了離魂露考驗的隔夜就痛病發作。死去活來折騰到下不了床,瞞不住訊息。引得獨孤護前腳剛啟程離開,轉頭又跑了回來。
可這煉體後第一次毒發,蔣蘭宮自己也措手不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清醒的,來不及下死命令禁止人靠近。
名仙藥王,怎麼會發現不了這病的異樣。
知道自己在淬鍊毒體,獨孤護會作何感想?
之前以離魂露做擔保,在他面前假扮蔣化吉,恐怕要瞞不過去了。
若對方要翻臉,那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這淬鍊毒體的方子,是你自己配的?”獨孤護忽然問。
蔣蘭宮貼到唇邊的藥匙放下了些,微微點頭。
他看到獨孤護從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朝他攤開輕放在床上,冊子裡行雲流水的筆記寫著藥方。蔣蘭宮看清楚記錄的藥材和用量,頓時從病痛的疲憊中驚醒。
那冊子上寫的,是自己親手研製秘而不宣的煉體配方。
詳細到……彷彿親眼看著調出來的一樣。
獨孤護看著那方子道:“方纔你睡著,我根據你的脈象體徵推測了用藥的配方,不知可準不準。”
蔣蘭宮顫抖的指尖翻過紙頁,那藥方寫得幾乎分毫不差,點頭心道“不愧是藥王”。
“配得很不錯,只是服用起來太急功近利了。”獨孤護說,“循序漸進些的好,不要嫌麻煩,今後用我新配的這套藥方輔助,可緩解毒發之痛。”
他向蔣蘭宮攤開手,似是要把把脈。蔣蘭宮警惕,裝作順從地遞給他手臂,卻見獨孤護排開一包銀針,按著手臂上的幾個穴位:“下次若是再痛,刺針遏制是最快的。”
蔣蘭宮仍擔心他使詐,緩緩縮回手臂:“還有下次?”
“毒體自損,一定會的。”獨孤護語氣幾分不忍,“只是輕重的區別罷了。”
蔣蘭宮倒不介意疼痛,只願今後能調理得不這麼突然和難熬就好。
眼下這個人的話,也未必可信。
對方或許發現什麼了,只是不戳穿而已。
究竟什麼時候纔是翻臉的臨界?
還是離開此地之後,這個人才會披露一切,將自己置於死地?
獨孤護察覺到他的不信任,頗有些無奈,方要開口打個圓場,一轉臉,便見蔣蘭宮正抿著小匙嘗藥。
“唉。”獨孤護輕笑,眼角的淚痣也舒展。
蔣蘭宮與他重會後發現,他仍和自己小時候見過的樣貌絲毫未變。
這些真上了年紀的名仙總也不老,看著老的,反而是才修了幾十年仍未增進的朽木。
若自己能“活”下去,怕也是會慢慢老死的那種人罷。
他又看著倒影,這張臉總讓他混亂恐懼,但還記得要偽裝到底。
“也不用逼著自己喝……”獨孤護看他許久不動,想接下碗拿走,蔣蘭宮卻低頭又喝了幾勺。
藥方沒問題。
他抿一口便嚐出了藥性和配料,對已經有一定抗藥性的毒體起效,有益無害。
蔣蘭宮從枕邊取來紙筆,寫下藥材及分量,轉過去給獨孤護過目:“您看,這對麼?”
獨孤護詫異:“你以前嫌嘗藥辨方子麻煩,從不願理會。”
“到什麼時候,做什麼事。”蔣蘭宮不露痕跡地裝出“那人”冷淡飄忽的性子。
“小鸞正好相反,煉丹製藥她著迷得很。”獨孤護順著提起,“可惜了,我的手藝沒有比你倆更好的傳人。”
蔣蘭宮不言。
拜母親蔣鸞教導,三歲上他就熟背十幾部藥經,大點了更是親手分辨親口嘗過不知多少種藥材,精通提煉配製,打得個好底子。
若說傳人,這算麼?
“對了。”獨孤護看著他,“蘭兒……”
蔣蘭宮一愣。
“聽說你在荊州認了蘭兒做繼子。”獨孤護問,“那孩子現在何處?”
蔣蘭宮猶豫片刻,答道:“死了。”
獨孤護一聲嘆息。
“您為何感嘆?”蔣蘭宮疑慮重重。
“早前他丟了,我曾相信,他還會自己闖出一片天來的。”獨孤護若有所思地說,“雖生如曇花,但他也算做到了呀。”
蔣蘭宮轉頭,垂髮掃在鬢邊,掩去神色。
“能確保騙過杜縈迴?”獨孤護擔心,“我原還以為,你打算讓蘭兒打頭陣,你做幕後來著。然而竟是你自己以他的身份出面麼?”
“再過三兩年,可假稱容貌改變。”蔣蘭宮道,“我已拿下日月堂,何容與不在,杜縈迴應該看不出問題。”
獨孤護點點頭。
“只是恐怕宿星閣和曾經的盟友,難以理解我此舉用意。”蔣蘭宮懇求,“您能幫幫我麼?”
獨孤護微笑:“叫聲‘師尊’,我答應你。”
蔣蘭宮不禁遲疑了一下。
從未像正統仙門那樣從師,可謂蔣蘭宮心頭一大遺憾。只是這稱謂在口,莫名覺得又同蔣化吉的倒影重合了幾分。
儘管難以接受成為蔣化吉,這層關係卻繞不開。
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個稱謂,算得了什麼。
蔣蘭宮腦子轉得快,馬上張嘴要應,獨孤護卻搖搖手,像開了個小玩笑:“不叫就不叫吧。反正要改換身份了,不如你我之間也重新開始。”
“……謝謝。”蔣蘭宮輕聲。
“藥快涼了,我給你溫一溫去。”獨孤護朝他要碗。
“沒事。”蔣蘭宮捏著湯匙,“回甘的味道出來了,現在喝,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