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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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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嘮叨叮囑操心成癮

    靈永地處極南,山腳常年如夏,山頂含雪永冬,山腰則四季分明。

    這臘月裡,悅神峰後山別院卻積了滿地的紅葉,蕭蕭瑟瑟,如血如火。

    春芽夏花秋衰葉,循環往復年年是。有如命定天數,自有其內在的平衡。從古至今,無有例外。

    “這孩子,命裡死劫難逃,若改名換字,轉化衝突,或可扛得過災禍。”

    “今後,不如就叫他——”

    寒風侵蝕著記憶,將獨孤護打入冰冷的夜霧。

    他面前赫然出現一個伏在地上的身影,單薄的身軀在病痛折磨下戰慄,猶似深秋霜葉不堪觸碰。

    霧氣中的月光清冷,凌亂長髮下露出一隻半睜著的長媚眼,疲憊地凝視而來。

    “前輩……我快撐不下去了。”

    “他是在報復我嗎?”

    微弱的氣息斷斷續續,呢喃著向獨孤護求解。

    “他認出我了,為何卻……威脅我、折磨我,好像我是他的仇人……”

    “他不像我認識的亞父……”

    說話的人忽然將自己說得懼怕起來,長媚眼驚恐地張大。

    “前輩、前輩、我到底……怎麼了?”

    “亞父為何要到處向人問我是誰?”

    “我是蔣殿啊……為何他要這樣對我?”

    “我是……啊、我不……不對……”

    蒼白瘦長的手指抓在眼下,陰影如同蜘蛛的毒螯。

    銀針扎入穴位,紊亂的脈象卻沒有分毫緩解。

    獨孤護耳畔傳入驚慌的呼喚,那聲音來自自己的咽喉。

    “懷赦……阿鳳!阿鳳!醒醒!”

    似乎聽進去了他的呼喊,暗淡的長媚眼裏返還一絲神智。在微微遲疑之後,溫柔的聲線發出歉意的迴音。

    “師尊……見笑了。”

    長媚眼合攏,煙霧隨之散盡。

    獨孤護合上丹爐的蓋子,封存起十幾年前的回憶,以及一切真假難辨的蛛絲馬跡。

    有些事的答案,對不對又何妨。

    ……

    無盡洞天府所在的請君山,與靈永州督院所在的悅神峰,僅僅一水之隔。

    往日裏,蔣蘭宮常常走動更遠些的絳珠峰,很少到對岸。一來為減少天君干預督院審理判決的閒話,二來免於打擾靈永督繁忙的公務。

    只是近來,某位收押在督院的“大人物”始終讓他心裏沒底。加之懸鏡湖畔悟生提到某些事,蔣蘭宮思來想去坐不住,再三斟酌,還是決定專程走悅神峰一趟。

    山中一切照舊,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幽靜院落前,駐守的修士解開周圍封印,恭請蔣蘭宮入內。

    濃郁的藥香撲鼻而來。

    “知道你還會過來的。”

    聞聲,蔣蘭宮停步堂前,朝門內道:“我來問候獨孤前輩,可還耐得住寂寞?”

    “我這人平時就不愛出門,給個爐子,一百年也待得住。”

    那話音未落,門簾便掀起來,獨孤護站在堂中,笑看著他。

    蔣蘭宮垂目,睫毛遮掩眼神。

    “快來。”獨孤護招呼著,待他進屋後,轉身邊走邊道,“我想著,平日再怎麼熟悉你的體質,也還得隨時望聞問切,對症纔好。”

    蔣蘭宮來瞥了一眼架上分揀好藥材,窗前砂鍋蒸汽騰騰。

    “前輩幽居中還不忘給我配藥,著實費心了。”他不冷不熱。

    “哈哈,上次懷赦你說我像老媽子,我想前想後,自己還真有這個愛操心的‘癮’。”獨孤護去隔壁抓了藥回來,輕鬆自在地搭著話。

    蔣蘭宮看看他在窗前忙碌的背影,默默扭頭。

    “別生氣了。”獨孤護哄他道,“是我的錯,太心急。退位的事,你準是不肯商量的,於是想趕在你回來之前先斬後奏。現在覺得真是糊塗,幸虧小七和林督主想得明白,沒跟我一起胡鬧。我給你賠禮、道歉,好不好?”

    說著他又搖頭輕嘆:“老了老了,想問題,有短處的嘛。”

    “前輩纔是真想得長遠。”蔣蘭宮道,“警示悟生讓他懷疑可否改命,又給何堂主講了不少故事,若不是遇到阻攔,前輩或許還想對棠兒也提點一番?”

    “那小子又告狀。”獨孤護笑笑。

    蔣蘭宮面色頓時冷下來:“你指使的那些小動作,嚇著棠兒了。”

    獨孤護聽罷抬頭,深吸一口氣。

    “我以為,你會願意看到他接替你的位置。”獨孤護回身看著他。

    “但不是現在。”蔣蘭宮回望,“來年仙魔合道、時局未知,棠兒還小。”

    “十三歲已經不小了,你不放手,怎知他不能應對?”

    “可以不必他承擔的風險,為何要讓他應對?”

    “風險?這點根本算不得什麼,杜驛、何盛那些散兵遊勇都不值得放在眼裏。”獨孤護頓時激動,“我擔心的是你!”

    蔣蘭宮欲言又止。

    二人相對沉默許久,蔣蘭宮開口:“前輩仍覺得,是在為我好麼。”

    獨孤護急忙勸解:“懷赦,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該閉關靜養。魂魄受創,遺病復發,操勞過度。你當一天天君遭一天的罪,陽壽折損多少自己算過嗎?”

    “我活該。”蔣蘭宮淡淡。

    獨孤護氣到沒法,兀自走去拎起砂鍋,將藥湯瀝到碗裡。端碗走來塞給他,道:“撒氣一會兒撒去,先把藥喝了。”

    蔣蘭宮不情願地接過碗,看著漆黑藥湯裡的倒影。

    “這病不能給人知道,配的什麼藥就不寫了。”獨孤護不悅,“你平素喝一口就嘗得出方子,若覺得可以,自己配去吧。肯給你熬藥的人多得是,少我不少。”

    蔣蘭宮對著藥湯裡的倒影眨眼,抬頭望向身旁。

    這不能為人所知的煉體遺病,獨孤護原也不該知道。

    十數年前的記憶,依然清晰在目。

    那時他手中同樣端著對方遞來的藥碗,面帶幾分倦容倚在枕上,床前獨孤護袖手而坐,殷切地朝他看來。

    “記得你從小怕苦,調的這湯藥有一點回甘。”獨孤護溫和道,“嚐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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