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自戕自懲厭棄皮囊
“原來亞父之前所有的試探,都是因為這個。
懷中人說著仰頭向杜縈迴身上蹭來,細挺的鼻樑從喉間擦過,杜縈迴緊了緊雙臂,剋制著吞嚥的幅度。
打入的二十八枚鎖魂長釘都已取下,他們在漆黑的地室中相伴而臥,身軀交疊,五體相扣。
“你什麼時候發現我忘了的。”蔣蘭宮的呼氣在冰冷的墓穴中凝成霜。
“景鸞花會之後。”杜縈迴擁著衣服將他的一雙赤腿包裹嚴實,“你我對質荊州城破後的所見,你說你殺了蔣化吉。”
蔣蘭宮睜開眼睛:“……從那時起拖了這麼久,我繞著胡猜,還以為自己是蔣化吉。”
杜縈迴解釋著:“我一直在確認你是不是真的忘了,確定之後又擔心你是故意不願意想起來。突然告訴你,你定要無法承受。”
蔣蘭宮想了想,忽然心裏又傳來一陣隱痛,道:“的確……那時太多雜事未平,我若倒下了,事態會一發不可收拾。”
“我倒不在乎什麼事態,我只在乎你是不是不想活下去。”杜縈迴說,“你又是煉體又是骨甲,我只能一拖再拖。跟明如玉確定了奪舍之法之後,我更不敢說。”
“所以我用離魂露見亞父的時候,亞父才那般暴怒啊。”
“那可不,你魂還沒滅,我的魂已經嚇掉了。”
蔣蘭宮抬腳勾住他的腿蹭了蹭,聊作安慰。
“於是你就準備了鎖魂釘,怕我灰飛煙滅?”蔣蘭宮問。
“這次出來,帶了一路。”杜縈迴道,“本來想拆了骨甲就用不上了,誰知那玩意兒拆不掉。”
蔣蘭宮埋頭抱住他:“不用拆,這麼帶著……我還覺得心安一些。”
杜縈迴揉揉他的頭髮:“當初你就是故意折磨自己,才把些這麼兇的法子往身上用?”
“那是自然,我巴不得這副皮囊毒發至深、抽筋斷骨……”蔣蘭宮淡淡地說著狠話,“死無全屍。”
“根本沒這個必要!”杜縈迴忙說,“疼都在你身上,算不得報仇……”
“不是報仇。”蔣蘭宮搖頭,“單單只是厭惡罷了,無法忍受自己活在這個人身上。”
他說完聲音輕了許多,道:“一想到和亞父纏.綿的也是這個身體,更想自戕謝罪了。”
杜縈迴慌張不已:“知道是你,我何須在乎什麼皮!咱倆換過來我也稀罕!”
蔣蘭宮蹭著他淺笑:“是呢,亞父已經用‘這個’證明,你真的不在意了。”
杜縈迴嘆口氣。
“真叫人糾結……”蔣蘭宮捋著他的腰抱住,“我竟想不通,亞父到底是介意這副皮囊好,還是不介意的好。”
杜縈迴被他這搞不清是嗔怪還是撒嬌的小動作弄得渾身冒火。
“心跳撞到我了。”蔣蘭宮低聲說著,攀著他的胸口往上爬。
杜縈迴捧著他的身子往上託,呼吸加重:“那就上來點。”
蔣蘭宮坐起:“劍也頂到我了。”
杜縈迴摸了摸撇在地上老遠的離合劍柄,蔣蘭宮裸足蹬開他的手:“錯了,不是那個劍。”
蔣蘭宮一直爬到他的胸口才跨坐住,躬起身子,像一隻蝦米慢慢傾向杜縈迴。
“蘭宮……”杜縈迴輕扶著他。
蔣蘭宮捧住他的頭抱緊,手指匯入的靈流深入杜縈迴額角,平息焦躁。
杜縈迴面頰貼著他緊實的腹部,雙手將他穩穩地捧住。
蔣蘭宮的這副身體並不孱弱,清癯消瘦的外表下,每一條筋骨皮肉都線條分明,結實而又精悍。
若不去想它本來的靈魂,這個身體應該會令人滿意罷。
荊州之前,杜縈迴總是愛去想象蔣蘭宮長大之後的模樣。在秦淮重逢之後,他則盡力剋制著自己不要去想。
他不忍心接受那個少年再也長不大的事實,可看著如今這副皮囊,再去想蔣蘭宮自身本應該擁有的容貌,豈不是更為殘忍。
杜縈迴也不知道,本來長大後的蔣蘭宮應該長得像現在好,還是不像的更好。到底什麼樣,蔣蘭宮纔不會介懷自己對這份血緣的恨。
可再怎樣,這雙長媚眼一如往昔。
那目光裡,也仍會存在著他獨有的溫柔。
蔣蘭宮的懷抱令杜縈迴格外安穩,可安心後杜縈迴便充滿愧疚,明明對方傷得那樣深,卻反過來安慰給他挑開傷口的人,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卻還在安然享受著。
“別涼著。”杜縈迴將他滑落到腰際的衣袍掬起來,搭回背上。
蔣蘭宮接住袍子的一角,從肩頭扯過,正好連抱在懷裏的杜縈迴腦袋一起裹上。
杜縈迴眼前像瞬間蒙了個黑罩子,呼吸間,擁擠狹小的一方天地裏瀰漫着對方清淡的體香。
“亞父。”蔣蘭宮的聲音在黑暗中飄忽,“……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