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杜縈迴搖頭晃腦唸了念，忽然“噝”一聲回頭瞧著蔣蘭宮：“聽猴子叫兩聲，就能有那麼感傷？”

    話音剛落，山中再度傳來數聲婉轉嘹亮的猿啼。

    杜縈迴閒不住地朝山上喊回去。

    蔣蘭宮披著袍子從船房裏出來，在一側木板上坐了，笑道：“亞父和它們倒聊得挺好。”

    杜縈迴挪到他身邊，攥著那雙涼冰冰的素手揉搓。

    蔣蘭宮抬頭望著峽谷兩側山巒，若有所思道：“人心裏哀傷之時，何止聽了猿啼落淚，就是看看水也要悲從中流。”

    “你知道我聽了以後想什麼？”杜縈迴問。

    蔣蘭宮馬上會意：“聽出方位了，打下來開個葷。”

    杜縈迴好頓點頭：“你就是我肚子裡的蟲。”

    “亞父修真半百仍耐不住口腹之慾，果然還是狂放如魔，更適合你。”蔣蘭宮打趣道。

    “酒肉穿腸過，大道心中留。”杜縈迴誇張地比劃著，“這世上，無何~不可。”

    蔣蘭宮聽出他最後一句話是照搬自己曾說過的，無奈笑笑。

    那山裏的猿猴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危機，好陣子再也沒叫一聲。

    小船順流疾行，兩岸山巒隱天蔽日。

    蔣蘭宮起身立在船頭，寬袍鼓著風，衣裾飄飄蕩蕩。

    “‘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他望山嘆道，“此話雖非是說三峽，三峽山高谷深卻特為尤甚。古時避世潛心、創下仙學之祖輩，都有一顆脫俗之心。”

    杜縈迴隨著他站起來，兩側山林煙雨澹澹沁人心脾。

    “可仙門何曾脫離俗世？”蔣蘭宮說罷搖頭，“仙家割據天下後，攀比門面、爭奪領地、濫殺無辜，卻還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弱肉強食。混亂剝削，又何嘗不是比俗世‘特為尤甚’。”

    他忽然笑了，指向天水之際抒發道：“我也曾以為寄情山水就能平心靜氣，可征戰年間無數次經過，只覺越發盼望天下人心相向，使這天塹變通途，若山川與人皆廣納胸中，又何懼此身在何處？”

    他仰天長長一嘆，江上清風潤澤肺腑。

    杜縈迴默默傾聽，看著他的背影微笑。

    “蘭宮心裏有天下蒼生金戈鐵馬，”杜縈迴待他暢快了，起身走來攜起他的手，“而我這小氣鬼心裏，只裝得下一畦蘭花罷。”

    蔣蘭宮輕聲笑他嘴貧。

    冬日水汽寒涼，蔣蘭宮向前傾了傾，貼在杜縈迴的胸膛，暖意涔涔流到身上。

    “沿江下行程序會很快。”蔣蘭宮說，“正所謂‘千里江陵一日還’。”

    “這麼走直接就能到荊州了。”杜縈迴扭頭看看前方山長水闊。

    “不過我們不先去那兒。”蔣蘭宮抬頭，“此行，在宜昌靠岸，然後便去大庸，在雲雷隱宮的事情解決了，走陸路折返至江陵。故地重遊後，乘舟入漢口，乘安州督院即在此地。”

    杜縈迴點點頭：“這中間兜了一小圈。”

    蔣蘭宮：“多騰出點時間，讓某些人準備準備。”

    杜縈迴發覺他又有安排。

    他這邊要問問，忽然察覺到周圍的氣息有變，馬上朝著船尾望去。

    黑紫邪氣在周圍瀰漫，船尾落著一隻魚鷹般的黑影，不見容貌。

    杜縈迴這些日在尋常澗深處已經熟識，這黑影屬於夜燕司養的二百七十八隻厲鬼，統稱“翼手煞”。

    他在尋常澗裡不僅僅修煉魔體，還學了不少相關法術，知道這鬼卒和一般的陰靈厲鬼大有不同。

    經過萬千尋常之鬼提煉，集中怨念所形成的鬼卒，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同時，且能絕對服從君主的號令。比起單純追逐著陰邪之物、盲目攻擊的一般陰靈，它們便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

    蔣蘭宮煉了這麼久才弄到二百多隻，而業障淵僅開啟瞬時就涌出來成千上萬的鬼卒，還都是“翼手煞”一般強悍的東西。

    明如玉那時解說：不止鬼卒，還有鬼將，鬼將更為兇悍勇猛，要平時去煉製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在業障淵內要多少有多少，魔體本身便是調動這些東西的軍符。

    “修仙修魔，果然還是術業有專攻啊。”杜縈迴對此發表評價。

    翼手煞在船尾站了一會兒，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杜縈迴聽懂了這東西傳給蔣蘭宮的鬼話，神色略顯凝重。

    “雲雷隱宮的情況你已經查過了。”杜縈迴道。

    “之前何堂主幫亞父拆除骨甲的時候，就已經查過了。”蔣蘭宮道。

    杜縈迴沒奈何，苦笑道：“我是不是每次必定比你慢一步？”

    蔣蘭宮微微聳肩。

    “我查也用處不大，或許這次去了才真的能知道些什麼。”他說，“夜燕司殺人尚可，查起東西來就困難了，況且底下人查證了以後交上來的東西是真是假，也難說。”

    “為何這麼說？”

    “若你辦事失誤，瞞報躲過一時。後來東窗事發，你會不會害怕被問責，趕快毀滅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