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長夜沾溼仇敵同室
那些落在臉上的細針將他刺醒。
周圍的潮溼陰冷令杜遠亭感到像浸在水中,他抬起手來在臉上蹭了一下,指尖澀澀。
又一冷針刺在麪皮上,杜遠亭抬眼瞧去,隱約看到銅錢大小的朦朦天空。
原來是漏雨了。
杜遠亭想起來,當時將離一劍開山斬朝頭上劈來,自己已知擋與不擋結果都是灰飛煙滅。
可巧他那時一個退步——栽進了之前劈出來的地塹裡。
這就沒死成。
然而就算那時候還有氣,在地塹裡塞著也活不到第二天,杜縈迴或許不回頭撿屍,蔣蘭宮卻必定忘不了四下搜尋。
所以杜遠亭很清楚自己當場被人救了,至於是什麼人,一想便知。
忽然不遠處“吱嘎”一聲開門,有人躡手躡腳地進來。
似是發現杜遠亭醒了,便放開手腳叮呤咣啷地忙活,一面跟他說話:“誒呀呀……真對不住!昨兒風急,屋頂的茅草都吹飛了,還沒來得及補上,誰知道正好衝着杜主君的病床?”
杜遠亭扭頭看著那人,一眼竟沒認出來。
對方一身粗陋棉袍,頭髮胡亂在頭頂挽起,拿黑布條束了,連個冠都沒戴,臉側還垂著許多半長不短的碎頭髮,看著好不寒酸。
他正抱著一把柴火塞進土灶,蹲在旁邊引燃。
杜遠亭藉着火光纔好不容易認出這張臉,認出了反而翻身不想搭理,結果沒翻過去,拼命翹兩下又躺平了。
“杜主君,雖說是何堂主把你救回來的,可這幾日我也沒少出力看護呀。這樣你看我算不算……也救了你一根手指頭?”那傢伙點完火又起身拉風箱,燒水鋪板子,洗了手挽袖子和麪,任勞任怨。
“你殺了齊遠山?”杜遠亭問。
那人和麪的動作忽然停了,他背對著床榻,肩膀微微發抖。
杜遠亭見他抖得越來越厲害,笑聲也越來越張狂肆意,他笑到肚子疼,手直拍得板子上飛起麪粉。
忽然他收聲止笑,回頭眼露厲光:“啊是……還真是我殺了齊仙師。”
杜遠亭扭頭不理這個瘋子。
慕修顏重新挽袖揉麪,聲色恢復正常:“你第一件事應該找我尋仇,我居然忘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杜遠亭不答應,他就接著自顧自地說:“說道我與齊仙師,真是一波三折。”
“何盛知道?”杜遠亭打斷他的話。
“何堂主什麼都知道。”慕修顏說。
杜遠亭有點難以置信。
慕修顏將揉好的麪糰狠狠砸在板子上,剁肉一般帶著殺氣。
“我告訴他的。”慕修顏道,“我說不騙他,就不騙他。”
杜遠亭纔不信他嘴裏有半句真話,直截了當道:“你想幹什麼?”
慕修顏一邊往爛裡拍麵,一邊回頭反問:“慕某試問杜主君想幹什麼?你我該是不共戴天之仇,你卻絲毫沒有見怒,還想著跟我談判議和嗎?記得在藏夏嶺,你是一點都不想給我餘地呀。”
杜遠亭一副“你愛說不說”的表情扭頭接著淋雨去了。
慕修顏低頭擀麪切面條,等了好久床上也沒動靜,暗罵一句“這人還真是照著臉打也不吐一顆牙的悶葫蘆”,收拾麪條下鍋便轉過來。
“行了,慕某承認,是我想求杜主君議和。我一沒名沒分的賤俘,哪有底氣逼您低三下四。”他格外熟練地拱手拜了拜,“而且您看,我這也不想在何堂主面前太難過呀,您不願給好臉,好歹給句話。”
慕修顏等了一會兒他還是不說話,對這軟硬不吃的還真沒什麼轍。礙著何容與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不能直接拿烙鐵烙他兩下。
要是能烙,倒也可以試試啊!
“算了算了,吃麪條吧。”慕修顏回頭拿筷子扒拉麪,看看熟了沒熟。
杜遠亭不需要吃飯,閉眼躺著。
麵煮好了,慕修顏自己盛了吃著,忽然聽見動靜,馬上擱下碗去開門:“恩公回來啦!”
門外雨聲瀝瀝,一雙素白的手掀開簡陋布簾,來人步履翩然踏入草廬。
慕修顏主動幫他拿去蓑衣斗笠,何容與稍理髮絲,抬頭看了杜遠亭,便走來輕輕一抓床頭,連人帶床拖到不漏雨的一側牆根處。
“恩公,趕明兒得修修房頂了。”慕修顏放馬後炮。
“不等了,我一會兒就去補上。”何容與說著看見灶臺邊那碗吃了兩口的麵,道,“沒肉了?”
“我這不還沒打滷子嘛。”慕修顏掛好蓑衣擦擦手回來。
何容與眼眸低了低:“吃都吃了,還想騙我。”
慕修顏故意接茬:“我這是先嚐嘗筋道不筋道,今兒我麵和得可好,恩公也嚐嚐,來!”
何容與直接拿他的筷子,從那碗裡夾了一注納入口中,嚼了嚼嚥下道:“是筋道。”
杜遠亭睜開眼看著他們往來,奇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