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氣不知從何而來，眨眼間已蔓延覆蓋邊界群山。漫山鬼軍洪流似傾瀉入谷，即刻形成黑色的汪洋大海。

    “君上有令在先！見魔、撤兵！”督院一級一級傳令下去，幾十萬大軍迅速撤出山谷，避讓鬼軍。

    藍紫色電光在魔霧之潮中閃爍，廝殺聲響了一陣，便無有動靜。

    朔風倒鉤卡著冰冷帶霜的將離，杜遠亭靈識探出對面一絲淺淡縹緲的痕跡，頓時又被一劍掀翻。

    交手瞬時得知對方身份，他便不強攻，一再退守。然而黑霧中的攻擊來得招招致命，杜遠亭全靠剩餘的靈力御劍抵擋，退到無路可退。

    將離劍寒光飛射，刺穿霧氣剁進杜遠亭腰腹，和他體內熔鑄的靈劍擦出刺耳的爆鳴。

    杜遠亭滾倒，那紮在身上的將離又在震顫，往外狠命地拔。將他整個人也跟著扯向高空，將離寒刃翻飛若魚龍狂舞，猛然將其朝山甩去，砸得魔霧掀起萬丈波瀾。

    杜遠亭已經沒力氣御劍去擋，暈頭轉向中邊探邊退，攥住朔風橫在頭上，直覺要迎接將離一斬。

    空中白光與黑霧明暗交錯，開山斬灼灼天降，一聲巨響劈入深澗。

    魔霧中硬生生震出一圈淨土，被推向四周的陰靈高高挑起浪頭，轉瞬又反撲倒流，激盪不休。

    ……

    蔣蘭宮倒在黑漆漆的棉套頭中許久，忽然感到有什麼在自己臉頰頸間磨蹭，蹭得渾身一陣一陣的發癢。

    他回頭去瞧，與一雙赤紅光點相視。

    這不是幻覺！

    “亞父！”蔣蘭宮抬手抓住黑霧中的實體，那雙一大一小的紅點突然合攏，蔣蘭宮感到腰上被用力圈緊，那具高大的身軀捱了過來。

    痛到失神的蔣蘭宮無暇應付他的親暱，癱軟著像只人偶隨他擺佈。黑霧中的杜縈迴在他頸上蹭了蹭，便一路摟著他不知要去哪裏。

    方纔的幻覺過後蔣蘭宮有點傻住了，此時身邊的杜縈迴是敵是友，分不清楚。

    若他是做戲，必定是敵。可若他的情意是真，那他今世所愛豈不是……

    蔣蘭宮腦子裏根本沒有那個人的記憶，只有恨意。

    憑著那份記憶去想這些事，蔣蘭宮感到殘酷得無法承受。

    “亞父……亞父……”他叫著對方，對方沒有回答。

    蔣蘭宮越來越慌，他勉力抓著杜縈迴肩膀，卻像羽毛拂過般無力。

    “魔氣散開些……我想見你……”蔣蘭宮喘息。

    那濃霧當真只在他們兩個中間散了，黑色厚厚的棉絮後一點點露出杜縈迴的面容。他眼中紅光燒得正旺，幾乎看不到眼仁，也已經辨不清他目光所向。麪皮化作夜叉般的陰青色，額頭兩鬢延伸出來道道凸起的筋絡，有些嚇人。

    似乎沒了神志，卻又還清醒著。

    蔣蘭宮抬起手顫抖著捧住他面頰，鮮血從割破的掌心蹭在鬢角。

    “我來晚了。”杜縈迴語帶悽哀。

    “差一點點，還不晚。”蔣蘭宮微笑著安慰。

    杜縈迴抱緊他向上飛，蔣蘭宮卻道：“停下。”

    他發現杜縈迴狀況不對。

    魔化失控，雖然沒有出現崩潰離析，卻無法遣散這群聚集來的陰靈。

    杜縈迴從業障淵出來後，就以這模樣拖著百萬鬼卒，迢迢千里從西邊踏山趕來。

    可那經過的都是無人區，若向南走，必定要路過城鎮鄉村等俗人居住的地段，濃烈的魔氣和怨念深重的厲鬼陰靈定會造成災難。

    杜縈迴堅持抱著蔣蘭宮不放，在這件事上他突然固執得很。

    “亞父不能……”蔣蘭宮說著又是痛到剜心一般，他竭力調整靈息，取出僅存的銀針刺穴位剋制劇痛，運靈召來將離劍握在手中，引訣淨化。

    杜縈迴敏銳地發現了他的用意，一手託著他的身子，一手奪過將離，運氣在劍。將離發出雪亮的寒光，指向南方阻隔州界的山樑。

    “不是……”蔣蘭宮抓住劍鋒，“你先……等一等……”

    此時失去理智的杜縈迴，只認定一個他，絕不放手。

    可蔣蘭宮知道，對方並非視人命如草芥，而是混沌在軀殼中僅存本能，別無出路，痛苦不堪。

    若不淨化，杜縈迴的瘋魔也會吞噬他自己。

    蔣蘭宮咬牙捏訣抵住劍鋒，白刃刺透掌心，他忍痛屈伸傷手，併攏兩指夾住將離劍鋒刃。

    “醒醒，亞父。”蔣蘭宮氣力集於指尖，鮮血在劍風下蒸成飛煙。

    冽冽靈氣鑽入劍脊，從刃尖向內蔓延過尺長，劍身寒霜片片豎立若拂逆鱗。將離劍驟然在一記清脆的裂冰聲中崩碎，晶瑩碎片飛散如星。

    那股靈流瞬時貫通杜縈迴腦海，將他眼中赤紅殺滅。

    “蘭宮……”杜縈迴眼中明光微瀾。

    蔣蘭宮此刻聽到這個名字愈發後怕，倚在他肩頭不應。

    杜縈迴鬆手，半碎的將離殘劍墜進魔霧，他兩臂抱住蔣蘭宮。

    “把我放在這兒就好。”蔣蘭宮道。

    杜縈迴摟著他，降落在霧靄深深不知何處：“我還控制不住這些鬼，得去藏一陣子。”

    “知道了。”

    蔣蘭宮避過眼神，杜縈迴低頭在他額上吻了吻，魔霧涌來，將僅存的空隙淹沒。

    再睜開眼睛，漆黑濃霧已經散去。蔣蘭宮坐起身環顧周圍，四下皆是坑坑窪窪、寸草不生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