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記憶深處魂靈拷問
要手指?還是手?
斷肢不可能像魔體或花木妖那樣憑空再長出來,就算傷口癒合,之前所修憑依兵器的功法就都廢了。
如此是逼得人要麼一蹶不振、要麼重頭開始。
朔風的劍氣未及觸碰面板已覺刺痛。
杜遠亭沒給他多少思考回答的時間,蔣蘭宮正盯著劍刃愣神的時候,他已經劈劍斬上去。蔣蘭宮翻身閃避,紅白錦衣在倒鉤下撕出長長的缺口。
他戳住破爛的傘站穩,扶起頭頂上歪斜的天君冠,仔細撥去滑入嘴角的長長碎髮。
杜遠亭眼皮一跳,抬劍指著他的眉心。
“莫急。”蔣蘭宮從容不迫,“我只是想殘得體面一點。”
他故意慢條斯理地捋順鬢邊青絲,蒼白的手因摸爬滾打了這許久,沾了些灰土,指節也蹭傷發紅。蔣蘭宮偶爾假裝不刻意地抬眼,餘光瞄到杜遠亭的臉色,依舊暗青嚇人。
可不知為何,那人的眼神卻躲躲閃閃,神情格外難受。
蔣蘭宮理好了衣冠,伸出手來:“好了。”
抬手剎那他飛出指間毒針,杜遠亭只一瞪眼便將所有針打散,卻不防蔣蘭宮已捋著朔風劍刃倒鉤逼到眼前,血花飛濺掃進杜遠亭眼中,燒蝕的劇痛鑽進腦仁,他捂住眼睛。
蔣蘭宮攥著一拳毒血狠狠懟在他的臉上,杜遠亭捱了揍只歪了歪沒倒,捂著眼睛趔趄。蔣蘭宮揮傘補擊,泣血劍格擋朔風。
杜遠亭抬手扭住傘骨,白傘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他渾身傷口血如泉涌。
蔣蘭宮放手白傘,抽出懷中匕首刺向他的咽喉。杜遠亭抓向匕首尖端,錐子似尖銳的三稜刃扎透掌心,卻卡住刀柄,尖鋒貼著喉嚨停下。
他睜開被毒侵蝕發黑的眼,凝視過去。他此刻竟還能看見,那刺骨的眼神在蔣蘭宮記憶中無比熟悉。
是厭惡。
發自內心絕無轉圜的反感,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若記憶都是自己的臆想,為何印象裡那種眼神會與他此刻的反應不謀而合?
傷勢已撐到極限,始終忍耐著的磨難終於在一晃神中失控,劇痛驟然鑽透了蔣蘭宮的四肢百骸,他腕上一鬆,垮倒下去。
杜遠亭當即提著手腕將他拎住,他要倒倒不下去,站也站不起來。
“還是我贏了……”蔣蘭宮苦笑,手腕漸漸被捏到變形,幾近折斷。
天上陣圖密佈,數萬大軍已團團圍攏,劍光向他們攢聚。
他早在最後一次揮出“落霞息止”的時候下令全軍隱匿進發,他身著軟甲、御氣護體。或許斷手斷腿,杜遠亭卻已無能讓他喪命。
低處的蔣蘭宮,流露出勝者的傲視。
杜遠亭什麼都沒說。
蔣蘭宮睜著眼,所見卻只剩下漆黑。
一時間,永珍化為虛無。
杜遠亭消失了,他也脫離了鉗制,輕緩跌倒在一片柔軟中。
濃烈黑霧矇蔽了雙眼,蔣蘭宮卻莫名覺得踏實,像裹在厚厚的棉套裡,溫暖到睏倦。
“我還不能死。”蔣蘭宮不知對誰說,“我不想死,就死不了。”
忽然他眼前出現了漂浮著的白影子,乍眼一看,是少年身形。
蔣蘭宮覺得眼熟,細瞧了瞧,卻驚到渾身戰慄。
“為何……你……”他看著那少年支吾。
少年眯起一雙和他一模一樣的長媚眼,笑容乖巧動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蔣蘭宮伸手去撈他,身體卻無法移動,“我沒死——我殺了蔣化吉……我就是蔣殿!!”
他面前的少年慢慢模糊,白衣上綻出豔烈的紅花,花色越開越大,漸漸佈滿全身。
那少年像墜落的花瓶,瞬間撲碎在地上。
蔣蘭宮愣住。
他伸出去的手上沾滿了黑紅血漿,那摔碎的少年只有一顆頭顱完整,佈滿髮絲的臉朝著他露出笑容。
“你要告訴他。”少年說道。
“誰?”蔣蘭宮在那團漆黑的棉套中掙扎。
少年:“你要向他坦白,你不是蔣殿。”
蔣蘭宮慌亂:“我是!我怎麼不是?!”
少年:“你是我最恨的人。”
蔣蘭宮胸口痛如撕裂,絕望地盯著那團血肉。
“你不告訴他也沒關係。”少年的嘴角高高地翹起,“他會告訴你的,他早就知道了。他一直在騙你,他在給我復仇……”
“哈、哈哈哈……”蔣蘭宮自嘲道,“那又怎樣?就算我是蔣化吉又怎樣?亞父要復仇又怎樣?大不了等仙魔合道後,我死在他手上又如何!”
他笑著笑著劇烈地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乾嘔不止。
那血泊中的少年突然對著他狂笑起來:“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承認吧!你終於承認了!哈哈哈——”
蔣蘭宮猛地感到一陣窒息,竟如同淹沒在血潭,他拼命掙扎浮出,爬上黑紅肉糜堆積的灘塗,轉身時,那深潭卻是片淺淺血泊,內中倒影猙獰。
他捂住臉倉皇逃避,身體卻動不了。
“我沒有……沒有認……我只是……”他淚眼迷濛,抽噎了許久,慢慢平靜。
血泊裡那張臉漸漸露出悲傷的目光,嘴角卻還在上揚。
“……是誰都一樣。”蔣蘭宮發抖,“杜岸……我已經……無法解脫了……”